8月20日,在《红楼梦学刊》编辑部,有关人员接待了记者采访
陈林的博客文章中,不乏一些刺激性的字眼
在《红楼梦学刊》编辑部内,堆积了很多过期刊物
谁在胡讲乱猜“红学”?又是谁把持了“红学”的话语权?新一轮“红学”争议双方都在互指对方作学术不规范。
70生人、被称为“民间红学家”的陈林说法够狂:《红楼梦学刊》已被人把持,用来压制民间红学研究;他现在要铲平的,是整个主流红学界。
红研所方面显得很平和:根本不存在主流和民间之分,无论刘心武也好,陈林也好,猜谜都不是红学研究。
对这场纷争,有人关注,有人不屑,有人激愤。继刘心武讲“秦学”之后,红学研究为何又引发新的争议?
查证元春原型曹佳生日是关键 对主流红学家彻底失望
8月16日,有“民间红学家”之称的陈林,在博客上发表《“脂本”触目惊心的疯狂造假》一文,指责“以学术骗子冯其庸为首的红楼梦研究所(以下简称“红研所),公然宣扬假古籍,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这不是陈林第一次叫板红学界。此前,他就提出“主流红学研究已经全面破产,由国家财政拨款资助的红学研究应该立即停止!”在陈林的博客上,还不乏“警告红学界”、“立即缴械投降”、“迎头痛击”等词汇。
青年周末:你是在炒作自己吗?
陈林:我没必要炒作自己。
青年周末:你所说的主流红学指什么?草根红学和民间红学又是怎么回事?
陈林:我不太愿意用草根红学这个词,它以身份来划分。我不赞同这种划分。我主要是从学术观点来划分。长期占主流地位的两个观点是:曹雪芹是作者,后四十回是续写。我反对这两个主流观点,在这个意义上,我是民间红学。而主流红学,主要是以冯其庸为首的中国红楼梦学会、红研所,以及他们把持的《红楼梦学刊》(以下简称《红学刊》)。
青年周末:我看了你的博客,感觉你对主流红学意见很大?
陈林:我早就对那些所谓的主流红学家彻底失望了。你看《红楼梦学刊》就知道,他们所做的很多工作不讲学术规范,不讲证据,胡讲乱猜,这就让大众误以为红学就是骗吃骗喝。
所以我说红学研究是20世纪最大的学术丑闻。他们都是专职,国家发工资的,搞了这么多年,当然是浪费国家资源。我已经立起了一套正确的东西,但他们却表示漠然,不能正确面对异见。
主流红学界当我不存在
被称为“民间红学家”的,此前最有名的是在央视百家讲坛讲《红楼梦》的刘心武。此外,在红学界较为知名的,还有素来以“草根红学”自称的邓遂夫。这两个人对“主流红学”、“民间红学”和“草根红学”,主要从身份上来定义,跟陈林有所不同。
陈林对这两个民间红学家也都不大看得上,他自己独树一帜。去年6月陈林出版了一本书,书名为《破译红楼时间密码》,封面上写着“宣布主流红学全面破产”。这本书以《红楼梦》第八十六回所提供的元春生辰八字为线索,构建起陈林自己的整个学说体系。
青年周末:感觉主流红学比较集中,而你们民间红学则各自为战?
陈林:你可以这么理解。
青年周末:主流红学对你是什么态度?
陈林:他们就是装聋作哑,不发我的文章,也不批驳我,就当我不存在,让我自生自灭。用网络语言来说就是——我不回帖,他们就以为我不存在。
青年周末:可能你的观点没什么人赞同吧?
陈林: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后40回是续写,林语堂就不这么认为,王蒙也不这么认为。但是赞同者和反对者两方面都拿不出切实的证据来。我现在拿出证据来了,他们就哑口无言了。对主流红学,我基本上抱着一种藐视的态度。他们迟早要改弦更张。
我认为他们 把持《红学刊》党同伐异
陈林对主流红学界的指责还包括“把持话语权”。这一点此前也被刘心武谈到过。刘在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曾特地强调,“不希望红学会方面以职务、机构压人”。
青年周末:《红楼梦学刊》从来没有发表过你的论文吗?
陈林:从没发表过。网上已经有人公开讲,《红楼梦学刊》是不会发陈林文章的,主流红学家早就对陈林恨之入骨了。
青年周末:所以你认为他们一直在把持着话语权?
陈林:以《红楼梦学刊》为阵地,以红学会、红研所的一拨人为干将,经常围攻那些与他们意见不同的人。比如欧阳建教授提出“程前脂后”观点,引起红学界地震,《红学刊》立刻组织了大规模的围剿,有些人简直就不是学术论证,而是谩骂了,完全是党同伐异。对周汝昌先生的党同伐异,那就更明显了。《红学刊》已经成为冯其庸先生攻击周先生的一个阵地。
青年周末:周汝昌先生不是主流红学家吗?
陈林:他的身份是主流,观点也是主流,但他在那个圈子里是属于被排挤的,被边缘化了。他现在不在《红学刊》上发文章,很多东西都是自费在做,所以也可以说他是个民间红学家。
网络悬赏9999元找证据 欲“埋葬主流红学”
今年5月,陈林发表《一举铲平红学界》,声称悬赏9999元查证元春原型曹佳的生日,“以彻底埋葬红学谬论”,他认为找到这个生日是铲平“主流红学”的关键。在采访中,陈林也建议记者去故宫的第一历史档案馆查一下这个生日,他说一定是自己推断的那个日子。
“你们记者可以去查,你试一试。我肯定给钱。算一下,我自己去北京查一趟,差不多也要花这么多钱。比一个月工资稍微高一点儿。”
陈林现在供职于广州某都市报,任国际新闻版编辑。他生于上世纪70年代,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系,在该校读现当代文学博士时中途退学。他说自己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到了《红楼梦》研究上。
陈林获取研究资料,有自己的渠道。他很早就是超星电子图书馆的会员,早期从超星拿到很多影印件资料。另外他还从中国知网买电子期刊,2角钱1页,买了上千元。他说,在这个网络时代,谁想搞什么资源垄断,几乎是不太可能。
青年周末:你的大部分资料都从网上拿,可靠吗?
陈林:都是影印件,相当可靠。不过,电子版本毕竟是一个遗憾,如有图书拿在手中更稳妥一些。
通过网络发出声音
陈林对网络的依赖,还在于他的观点主要通过网络来发表。在2003年他最早“破译红楼密码”的时候,就是写一节,在网上贴一节。起初是贴在一个名叫“悼红轩”的红学论坛,
“因为我的观点那时还不成熟,然后就开始有很多网友跟帖,从各方面来批驳。但这样我也能及时发现自己的漏洞,便于弥补。”
陈林后来把自己的这些论文都打印出来,寄给了远在北京媒体的几个朋友。2005年几个媒体报道后,新浪网在首页上也推荐了一次。
“这样影响就大了,有几个出版社找上门来。”2006年6月,陈林的《破译红楼时间密码》一书,由江苏美术出版社正式出版,印刷了1万册。
陈林坚信自己的观点迟早要从民间变为主流,他说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从理论上来讲,我会比他们都活得长一些。”
青年周末:你对自己的研究成果是不是太过自信了?
陈林:他们想让我自生自灭,但是他们没想到这个时代已经改变了。不是说他们不发我的文章,我的声音就出不来了。以前你不同意他们的主流观点,你真的会被封杀。但现在不一样,网络这么发达,我还怕他们不发我的文章?我又不稀罕他们给我发稿费。
网上红学爱好者成千上万
对陈林的许多“惊人之语”,一些网络红学论坛展开了讨论。对这场纷争,有人关注,有人不屑,有人激愤。
常在“中红”(中国红楼梦论坛)出没的网友“清溪”,是北京一名多年的红学研究爱好者,他向记者介绍红学界概况时如数家珍。他从自己的角度评价了作为对立面的陈林一方和红学所、《红学刊》一方。
他说,红学界确实有主流和非主流的区别,这是一种客观存在。除了刘心武、邓遂夫、陈林这几人之外,民间研究红学的人数非常庞大,网络上就有很多“据点”,人数成千上万。比如新浪博客有不少圈子,其中光“红学圈”的人数就达6000多人,“新红学圈”也有2000多人。在中红、悼红轩、抚琴居、国学等著名的红学论坛,都各自有众多发烧友。
“清溪”同时也承认,这些人中,真正钻研较深的研究者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只能称得上《红楼梦》爱好者。
陈林在这个圈子里还算比较有名。不过,“清溪”认为陈林的学说是“野狐禅”,整个体系没有根基,属于自说自话。据“清溪”说,不少网友也都这么看陈林。
在对陈林持批判态度的同时,“清溪”对主流的红研所和《红学刊》更为不满。他说,红研所的确存在着垄断话语权的问题,他们把持着红学界最高刊物《红学刊》,对民间红学研究一直都很漠视。
青年周末:你能举例说明吗?
清溪:对不是太有名的人,《红学刊》向来看不上。陈林这样的,《红学刊》基本上不会提。因为陈林也就《新京报》等几家媒体报道过,只是掀起了一点小波浪。
但对刘心武等名人就不一样了。《红学刊》自己在上世纪90年代也发过刘的论文,一直没什么动静。后来刘上百家讲坛火起来后,《红学刊》就开始组织力量进行批判。心态就不对,这种方式也给人一种很粗暴的感觉。
即便对主流红学家中处于边缘的人物,《红学刊》也是一种排斥的态度。比如著名红学家周汝昌,其观点跟传统观点差异较大,主流红学界曾经就党同伐异,集中力量统一发文,进行围剿,有如“文革”式的大批判。以前还有一个有名的红学家欧阳建提出脂本都是假的,《红学刊》发了他的文章,但同时发5篇文章来驳斥。这简直就是堵人家的嘴。
青年周末:我看到周汝昌先生对这几个民间红学家也称赞过?
清溪:红学界有一些纠葛,分为冯(其庸)派和周(汝昌)派,冯派以官方性质的红学会、红研所和《红学刊》为大本营,是主流派。而周派常常是一些闲云野鹤式的非主流派。一般冯派支持的,周派就反对。周派一般比较高调,不过我认为90%的人都扶不上台。
红学所:现在没人能把持话语权
学术只有真伪 没有主流或民间
《红楼梦学刊》由中国艺术研究院主办,学刊编辑部和红研所名义上算两个部门,但工作是共同来做。红研所的孙玉明所长同时也兼任《红学刊》的主编。该学刊每期发行量六七千册。
《红学刊》编辑部的几位编辑都不认同“民间红学”和“主流红学”这两个词。但该如何称呼民间那些搞红学研究的人?对于记者提出的这个问题,编辑们一时都有些犹豫。
一名编辑告诉记者,经常有这些民间爱好者来投稿,但大部分都不能用,“肯定不如高校研究者的那么规范”。还有一些民间爱好者甚至会找到编辑部,向编辑们“讲课”,宣传他们的学说。有时候一谈就是一个上午,编辑们没办法,也只能倾听。
青年周末:像刘心武、陈林他们的红学研究,可以称作民间红学吗?
孙玉明(红研所所长、《红学刊》主编):主流红学和民间红学之分,是一个伪命题。学术没有主流和非主流,只有真学术和伪学术之分。如果把猜字猜谜和胡说八道当成学术的话,那么真正的学术也就不复存在了。学术应该言之有据,猜谜绝对不是红学研究。
青年周末:陈林的《破译红楼时间密码》,你认为也是这种猜谜吗?
孙玉明:他的书我扫过一眼。他们的书都是一个情况,就是先认定一个事情,再去做各种假设和猜测。比如他说《红楼梦》不是曹雪芹写的,而是他爹曹頫写的。但实际上,曹雪芹他爹是谁,现在根本弄不清楚;曹雪芹是哪一年生的,现在也不清楚。这些本身就是谜,在谜的基础上去搞新的假设,你想它会准确吗?王朔说过一句话,无知者无畏。
有人说,研究《红楼梦》的,有小人物情结。当初李希凡在1954年的红学大批判中,还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这就对有些人造成一个误解,以为把话说狂了说大了,就能成名。(这种情况)不理他们就完了。
青年周末:陈林用时间密码来破解《红楼梦》,《红学刊》会发表吗?
孙玉明:像这样言之无据的我们不会发表。他的观点不新鲜,早就有人提过,也在《红学刊》上发表过,比他还丰富。
青年周末:《红学刊》登文章的标准是什么呢?
孙玉明:我们选文的标准是言之有据,言之成理。
现在没人能把持话语权
《红学刊》编辑部也会关注网络红学论坛,几名工作人员对记者说,他们平时也去抚琴居、悼红轩、国学等论坛浏览。一名工作人员表示,他觉得抚琴居不错,有人把一些比较难找的资料做成了电子版,很方便查找,对研究工作有好处。
红研所的孙伟科教授说:“我去那些网站,主要看大家都在议论什么,有什么新观点。不过要说有什么可以拿来发表的,我还真没找到。”
对于陈林提出的“《红学刊》肯定不会让陈林这个名字出现”的说法,红研所的一名责任编辑告诉记者,不存在因人划线。“红学界常常有争论,两派的观点其实我们都发过。”
青年周末:《红学刊》发表过刘心武和陈林这些人的论文吗?
孙伟科(红研所教授):刘心武关于秦可卿出身未必寒微的论文,最早就是在1993年左右发表在《红学刊》上的。只不过他后来越说越玄乎,学刊就不给他发了。他的假设越来越多,到处是“可能”、“很可能”——把观点都建立在“可能”上,就没有根据了。
陈林应该也给我们投过稿,但很多人在投稿,我们不可能每篇都发,编辑有自己的想法,要看文章的质量。不管什么样的观点,都要符合学术上的规范,当它达不到这个规范的时候,当然就会被排斥掉。
青年周末:红学界有周派和冯派之分吗?
孙伟科:学术观点上有分歧,这很正常。
青年周末:周汝昌那一派是“在野派”?
孙伟科:周老师那边,也有很多人在高校任职啊。其实不只是他们俩人观点有分歧,很多人观点都有分歧,有很多派。
青年周末:周汝昌先生后来不在《红学刊》上发文章了是吗?
孙伟科:这是他自己提出来的。1986年他就提出“以后我一篇文章都不在学刊上发”。来稿自愿,人家不愿意来,那怎么办呢?
青年周末:有民间红学家说,主流红学界在通过《红学刊》把持话语权?
孙伟科:说这话的人动机上有问题。现在谁能把持话语权?刘心武在电视上一讲几十次,我能说他把持了话语权吗?根本不存在这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