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有两个读音kè、què。此种异读久已存在,编于20世纪30年代成书于40年代的很具影响的《国音字典》在“恪”字下注kè,又注què,是又读音。1953年编成的《新华字典》恪注为què,而把kè注为又音。在普通话异读词审音的时候注意到这种异读,认为应该规范。1985年公布了《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规定恪“统读”kè,不再照顾què,连又音的地位也取消了。徐世荣先生对此有解释:“恪,定音kè。恪字组词,是恭谨义,如恪守、恪遵、恪勤,其单用,如古书中的‘执事有恪’(《诗·商颂·那》)等。古代鲜卑等民族王后(可汗之妻)称‘恪尊’。人名如近代学者陈寅恪。恪kè音为‘统读’,涵括文言及古书中‘恪’字读法”(《〈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释例》,语文出版社)
“恪”统读kè,社会在应用中并无问题。然而国学大师陈寅恪的恪怎么办?读kè,有违大家特别是国学界的习惯。《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所审定的音,少数在社会应用中发生人们难于认同的问题。像“荫”统读yìn,那么“柳荫街”怎么办?或改字荫为阴,或改音,即不仅读yìn也读yīn。诸如此类,包括陈寅恪的恪的读音,要通盘考虑。我个人认为《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应该照顾一些特殊的读法,“恪”在一般情况下读kè,而在人名中允许读què。这是后话了。
现在出现了国学热,咱们国学大师陈寅恪的名字“恪”的读音发生了问题。大家便格外关注,并进而探求què读音有何根据。《光明日报》2007年7月26日发表了王继如教授的《“恪”字究竟怎么读》的专论,试图来解决恪读音问题,结果不理想。他说“恪在京津地区,既读kè,又读què,实在是一种特例”,这个结论恐怕很难让大家普遍接受。早在四十多年前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的教授周定一先生(现为名誉学部委员,资深研究员)曾说“恪”读què,北京话较通行;也合乎北京语音一般演变规律(见《中国语文》1965年第2期周先生文章)
王教授文章材料十分丰富,但难以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为什么?我认为研究的切入点没有找对,结果把简单问题复杂化,最后借助于无根据的推想:“读què,则是其变音,不可以为典要(注意《新华字典》1953年注què,当时是社会普遍的遵循的音读)。但是,如果颚化还在继续进行,继续扩大,也不排斥将来某一天,会将què作为规范音。”颚化有这么大的神通?颚化能离开社会应用的需要吗?恪kè的读音变为què,有这种社会需要吗?
我认为应该从北京话的文白异读着眼去分析恪kè/què的音读,那就简便得多,北京话的文白异读有两个特点:1、它们来源复杂,但大部分来自中古收〔-k〕尾的入声字,包括屋、烛、觉、铎、陌、德诸韵的字。2、文白不同,反映在韵母上,文读韵母为单纯式,白读为复杂式,如黑hè/hēi,薄bó/báo,轴zhú/zhóu,百bó/bǎi,贼zé/zéi,熟shú/shóu,鹤hè/háo,学xué/xiáo,削xuē/xiāo,嚼jué/jiáo/jiào。如果一方有介音,一方无介音,则无介音的一方为文读,有介音的一方为白读,如六lù/liù,绿lù/lyu(lǜ)。“恪”文读为kè,白读添介音,并从而使声母颚化,读成què。与“恪”性质相同的“客”读kè,而北京话口语有读qiě的,如“你们家来客(qiě)啦”(见徐世荣《北京土语词典》)。周汝昌先生说家中保姆客读qiě,也属这种情况。
文白读都符合语音发展规律,如果都有用途,则保留之,如柏,白读为bái,文读为bó,可用于外国地名、人名,如柏林、柏拉图。薄bó/báo,科技的读bó,如薄壳结构,外国人名读bó,如薄伽丘等。口语词读báo,如他待我情分不薄。 最后我想讲一讲陈寅恪先生对他名字中“恪”读音的态度。他也是音韵学专家,中外音他都懂。1940年他给牛津大学英文书函,落款TschenYinkoh。Ts是就德文拼写加的,koh是恪的文读音,h表示入声。他又容忍大家读què,说此字可读què。这是从口语音来肯定的。他主张语文革新,这正是他革新精神的表现。kè/què音不是矛盾的,均有用途,至少在当时情况是这样的。 (作者为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