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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天知命——略论中国艺术之最高境界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7-08-10 00:00于哲学网发表

 

 



    《论语》终章,乃孔子知命知礼知言之训,寓意深远,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命者,人生之大本也。礼者,理也,履也,行为之准则方圆。言者,人与世界交流合和汇通之涂辙。不知礼,无以立,人不能立何以行乎哉?不知言,无以知人,不知人终与人生世界睽隔。知命知礼知言,则人生之意义价值坦然呈露,其后乃可养而开之,养此命而展开人生之绚丽画卷。人生百态世间万物,莫不尽在命之中。不知命,则不能知礼知言,何以立身处世应对万物?故知命乃人生之首要。《易·系辞传》曰:“乐天知命,故不忧。”

     

    中国人讲命,常讲天命、性命。天命在外,有可知有不可知,难以言说。性命专指人而言,乃人生所必知。《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即人之性命本于天命,人之性于天之性同,天命中可知与不可知的地方,都在人之性命中有所展现。人之命有限,而人之性无限。在此有限与无限之间,人类对无限与永恒之追求,按西方人的观念,正是宗教、哲学、艺术、科学之意义价值所在。而中国人的思想中,万物一体,天人合一,宗教、哲学、艺术、科学紧密相联不可分,也不必分,故中国人之艺术精神,与西方自有其异同。中国艺术所承载之精神,乃人生及宇宙之全体,广大精微,深远宽厚,情趣悠长。其所追求之艺术境界,与西方艺术旨趣相异。

     

    孟子曰:“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人之有性,即是人兽相别之几希处。人与禽兽的生命,实无大分别,然人之有性,始见生之尊严,人生因此具有了无限之可能。故中国人不肯言生命,乃说性命,性命之性更重于生命之命。中国艺术之真谛,即在此一性字上。西方思想中,对性的探究体悟乃是分门别类求之,最后只能将万物一体之性归结为上帝。而中国人则认为此性即在于人性命之中,即心之德性上。故中国艺术更为自信自立。

      

    性命之性,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诸葛亮《出师表》:“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当知此苟全性命,决不是苟全生命之义。当时若求苟全生命,以诸葛亮之才,北走魏,东奔吴,在曹操、孙权处求闻达,唾手可得,而诸葛亮则志所不为也。中国人之“命”字,涵两种意义:一是命在我,使我不得不如此做。一是命在外,使我如此做了却不一定做得通。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乃中国人之智慧,亦是对待生命之态度。中国人之“性”字,亦涵两种意义:一是生之本质,一是生之可能。人与人在生命的层面上,无不相同。但是人与人在生之可能上,即实现人生之价值上,却可能相差很大。人生之价值不以大小论,而以义来衡量。合于义之事在理,可为,不合理之事非义,不可为。可为与不可为,即价值之意义所在,即道之所在。性命之意义与价值,当在“义”与“理”之中求得。换言之,知命即是明义理,义理明就是知命,即是修德。德是自性本具之实理。心中有德称为仁,仁是全德之总称。依仁心而行事,谓之义。仁者,人之心;义者,人之路。行而有理有节,谓之礼。智辨是非,察识显微,无智则仁义礼皆粗。信者信此实理,真实无妄,光明磊落。故仁、义、礼、智、信称五常,即人心本具之五性。中国人骂人,说“你无道无理,没有人性。”这是很严厉的,即是说你不是人了。全世界只有中国人这样骂人。

     

    义理之学备极于六艺,六艺也称为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是也。《易》乃群经之首,探幽至微,昭示天理。《春秋》本于《易》而明人事,道人事之至理。《易》推隐至显是全体,《春秋》是大用,《诗》《书》《礼》《乐》见天理之流行。《礼》顺天理而人事尽,万物位育焉。《诗》言志,类万物之情状而发人之心声,感兴而起,天人合一焉,故曰“思无邪”。《书》道事,疏通知远,明伦察物,尽知也。《乐》以道和,移风易俗,万物融和,神化之成也。六艺乃天地人根本之学,可统摄一切学术,无论中学西学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皆属六艺之支流。艺术之根就在六艺。六艺非是某方面之学术理论,乃一以该全,周遍世间万般学问与行动。说六艺统摄一切学术,非是谓六艺之外的学术皆虚妄,而是说一切学术之根在六艺,体在六艺。体大根固用方能显。有条理统类,则繁而有序,循序而行,是为简易。六艺明大体,匡正道,世道滔滔,惟六艺正学能救!经济政治人文社科,惟有发于六艺之根,方是正学。发于六艺之艺术,才是真正的艺术。正学明则正道昌。正道之体或谓道心,即人心,乃是全体,无声无臭,至诚无息,黙而识之,方有所悟。道心非各个分门别类的科目之宗旨目标,这些宗旨目标属用的不同层次。道心人心,惟精惟一,乃见用之大体。

     

    六艺含弘光大,包通万有,实则一也。一者何,理一也。散之则万殊,约之惟一理。在天为天理,在人为仁德。人之生乃天理之呈露,天理皆备于人之性,故人之生也直。然而人之生也惘,人不修性德,不能复见天理,人欲妄为天理泯灭矣。《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心统性情,心识得理一,心理合一,则七情中正诚和,发而莫不皆中节。此即孔子“从心所欲,不逾矩”之境,亦是中国艺术之最高境界。

     

    《中庸》曰:“率性之谓道。”意思是说,人率循此性而行者便是道了,因天命之性即天人合一之性。故率性之道,即是天道,亦是人道,乃天人合德之道。此一性,人人所同有,人人各自所行之道,能汇通于人人共行之大道。此乃人类最高绝大的自由。中国艺术精神即在此最高绝大的自由中展开,故知命乃中国艺术之出发点。道不远人,中国人之大道,人人能行,当下即是。每个人所行之道,即是每个人个性才华之流露展现,而又能不悖于天理,汇通于大道。《论语》曰:“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就是这个意思。故中国艺术莫不亲切平易,平易而高远。平易之中乃寄托着一番深情厚意,人生之一动一静,一言一行,一草一木,莫不皆有情。此情即天地之性情,乃天理之流行。西方艺术或从高远求高远,失于冷漠怪诞;或是写实逼真,流于平庸,难见得平易亲切深远高大之和谐统一。惟中国艺术得天地性情之正,乃人性灵之绝妙表现。艺术作品格调之高下,就在于其所寄托之情怀,此情怀又常常是平易亲切的。此情是泛滥无所归,还是发于心而依于礼?此心是否已达心理合一天人合一之境?孔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是也。

      

    兹再将知命之说进一步言之。前文已说率性之谓道,《中庸》曰:“修道之谓教。”可见道是要修要教化才成的,修道就是教人如何率性。并非人举步一走,道就在脚下。前面可能是平坦大道,也可能是崎岖山路,抑或是万丈深渊。天命之性乃先天之性,先天之性还需经过后天修炼,才能成为德性。德者,得也,天下之理得于心中,光芒四照,路自然展现在脚下。故修道即是修德,修德即是率性。《大学》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大学,即大人之学,不通大学者,是为小人。德者,自明也,故称为明德。朱子《大学章句》:“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明德乃人智慧聪明之根源,行为之准则。识仁求仁,即识取人所得乎天之明德,以照亮自身。为照亮他人,故恶不仁,明明德也。明德,则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则与天地准,心与理合一,天人合德。《中庸》曰:“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易·系辞传》:“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通幽明,知生死,广大精微无遗漏,德之数大矣。研几极深,待机而发,不急不躁,必中正合理,开物成务,止于至善。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易·系辞传》:“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观事物消息盈虚变化流行之迹,体悟生命上达天理下顺人事之性,知命之乐可与天同乐。故知命即是乐天,乐天即是知命。

     

    各种艺术总是通过有限之象来求表现,而其所表达之旨趣,若仅停滞于象,则不能感动人心,振奋人生。知命则能通幽极微,有若无,实若虚,在平易中自见清明高远。识仁求仁恶不仁,知命也。义理即明,则志气通达,精神流贯,如理而说,如量而行,心无丝毫走作,行无丝毫雕绘藻饰。则云兴瓶泄而不为多,片言只字而不为少。乃至默然无语,其声如雷。庄子曰:“君子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 无有乎内外之别,物我之间,人己之分,感触神应,有不言而喻之妙,斯谓艺术人生,亦谓人生之艺术。

     

    孟子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孟子原义是指德行,为人生向往之高境界,乃人生之艺术。正德利用厚生,皆寓艺术作用,艺术乃人生之一结晶,故亦可借孟子此言来阐述中国艺术之境界。“可欲之谓善”,亲切平易即可欲,如饮食男女,皆人生之必须,故可欲,然必止于至善。中国艺术之题材皆是人生中常见,乃可见可达可欲之事物。其所表现的,皆源于人内心之亲切感受,日月山水,草木鸟兽,莫不皆有性,亦莫不皆是情。以情动人,以情显性,情自性出,心统性情。悠往远来,无不得乎性情之正。“有诸己之谓信”,人心能够体验感动之事物,始可信。诸己即己之一心,心之德性,一心识万物,能识得天地之性,无诸己则万物之性俱灭。至亲至切之处乃人心,平易浅显之事物,通过人心之亲切体验,真实可信,乃见天地之心。修身养性而仁德成,始谓有诸己,有诸己则可在己心之德性上印证抒发。西方艺术之可信处在外,由科学、哲学乃至于上帝来认可,始谓可信,无从体验,故不亲切。不亲切之艺术,无从体验,无以印证,故其所感人之处,常在于其令人惶惑之处。斯谓心之放失,源于思而非本于心,乃感觉游思之驰骋泛滥所为,无德性光辉之照耀融和,故冷漠怪诞。不亲切之艺术,因无诸己,可称为心灵的碎片。“充实之谓美”,尽心尽性以至于命乃谓完满,仁德之心感发兴起,融通天地,有心有性有情,充实圆满,故谓之美。“充实而光辉之谓大”,充实不已,技艺纯熟,心德广大,光彩烛照,辉映万物,美轮美奂。万物之性豁然交融合一,惊天地,动鬼神,震撼人心。推己及人,己达达人,己立立人,唤起人心之共鸣,昭示万物之同然,穆若乎欢欣鼓舞兮,悠扬乎响彻天地兮,故谓之大。“大而化之之谓圣”,瑧至化境,内外交融,成己成物,志气塞乎天地,沛然若决而不可御。则心到意到手到,随手所指,兴之所至,皆通天人合内外,以全天地万物一体之仁。虽小而必大化,平易见高远。亦大而化小,天地之性只在平易中见。“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化则未可前知,化平易为神奇,化神奇为亲切,化育万物,神韵悠深,出神入化,故谓之神。

     

    张横渠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中国艺术之最高境界,乃从如此之气象中升腾而起,中国艺术之心即此天地之心。为天地立心即立义也,命不立于义,乃行尸走肉,强食弱肉,暴燥不安,天诛地灭矣。世间没有无义而称为艺术的物事。往圣之绝学即义理之学,继绝学乃明义理之惟一途径也。所谓惟一者,百家之学必汇归于义理,方能见天地之纯。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义理明则道一,道一则可循可守。万物合一,万有化无,心虚气灵,天地之心见焉,艺术之心生焉。

     

    孔子曰“克己复礼为仁”,此言大有深意。己者,私也,小也。己之身体有形,有形之物终属私小,故人皆有习气之偏。艺术家有过人之才,才气越大,习气之偏愈甚,其所受的遮蔽亦愈大,故艺术家常感身心不安。才气终属私小,而性德远大,不能因私小而遮蔽远大,自陷于小我,桎梏性命。己之身虽小,而己之性与天地万物之性同。故克己即是修身养性,使己之性与天地之性交融合一,识得自家之性命。自家一个身心尚奈何不了,如何能了得天下事?己之性狭小偏窄,如何能体悟赞赏天地之美?克己即克去私小,则己之性即天之性,己之道即人道,亦天道。于有形中透出无形,于有色中见得无色,复见大体。复性也,分殊中识得理一也。克己复礼,天人合德焉,故为仁。艺术创作之形象、声律、语言,乃至技术方法,甚至于所表达之内容,皆属分殊。分殊皆是相,理一乃其性。艺术作品之感人,有赖于技艺却不在技艺,乃在于唤起人心之同然处,在于人性之流露上。人心之同然,千古无贰。伟大的艺术能超越千古,如《古诗十九首》之惊心动魄,一字千金,正在其以心感心,能直吐我心,深入别人之心,上达于天地之心。

     

    孔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诗尚比兴,指东而言西,说下以言上。以小拨大,四两拨千斤。即就眼前事物指点陈述,而引譬连类,可以激发人之志趣,感动人之情意,故曰可以观,可以兴。兴者兴起,即激发感动义。盖学于诗,则知观于天地万物,一草一木,闾巷琐细,人生百态,莫非可以兴起人之高尚情志。诗之教,温柔敦厚,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故学于诗,通可以群,穷可以怨。事父事君,乃群道之大者。忠臣孝子有时不能无怨,惟学诗于诗者可以怨,虽怨而不失其性情之正。俯仰之间,万物一体,鸢飞鱼跃,道无不在,可以渐跻于化境,岂止多识其名而已。孔子教人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者,乃所以广大其心,导达其仁。诗教本于性情,不徒务于多识。陶渊明诗:“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妄然。”

     

    中国艺术诗乐画同源,分说为三,合言乃一,即诗也。诗乐画,皆人一心之发用,抒发怀情而道心声,乃天理之流行也。孔子虽说的是诗教,其实也即是艺术之教,乐教、画教莫不是焉。

     

    诗教必由立志始。闻诗教而兴起,遂有感通天下之志立。去私欲而大天下,动天地,感鬼神,性命所由兴焉,人生因此而绚丽焉。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孟子教人,处处使人感动奋发,此即诗教也。诗有五至,《孔子闲居》引孔子言:“志之所至,诗亦至焉。诗之所至,礼亦至焉。礼之所至,乐亦至焉。乐之所至,哀亦至焉。哀乐相生,是故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志气塞乎天地,此之谓五至。”人不立志,自寻非命,圣人亦奈何不得。无志之艺术非是艺术,乃动物的发泄呻吟罢了。言为心声,诗言志,文以载道。孔子曰:“言之无物,其行不远。”

     

    中国艺术精神之基点,即是立志。志立而道生,顺循此道,颠沛造次必于是,自会养得浩然之气。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孟子之所以能言,乃在于其养成的浩然之气。中国艺术讲“气韵生动”,此气即浩然之气。孟子曰:“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立命即是存心养性,养气也。养气之关键是修身。大学之八条目:格物、至知、诚意、心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见修身大有事在,需格物、至知、诚意、心正四者齐具,循此始可达中国艺术之最高境界。

     

    问:中国艺术之境界是否太高,惟圣人能为之,凡人可至否?曰:能。试看几千年来中国艺术之瑰宝,无一莫非在此世间上哭过笑过生活过之凡人所为。其实,道不远人,而人自远。几千年来的中国人,自天子以至于平民百姓,皆深信圣贤可学而至,天人合一之境就在每个人的心中,己之性即天人合德之性。故《大学》曰“自天子以至于遮人,于是皆以修身为本。”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中国人深信,天地即是造化,造化即是生是仁。在生生不息之大化中,死亦是生。生是阳,消是阴,阴不过是阳之消退。阴阳两分,亦当合而观之为一气,乃阳之生气。春生夏长,属阳,秋收冬藏,属阴。所藏之仁种,莫不又孕育着无限生机,复见天地之心。若无阴来收藏孕育阳,则不能成就阳之生。人人皆知道、德、仁即性,乃性命之根本。性其情,则命有所依,情其性,则放荡无所归。克己修身志于道,识仁求仁恶不仁,乃几千年来中国人延绵不坠之风气。史载昭昭,不烦列举。故中国人之游于艺,则道、德、仁尽在其中矣。游于艺乃可达上乘,专于艺终处下品。艺术乃游于艺之事,或者说艺术只是一种业余爱好,所以,中国历史上,几乎没有以艺术为职业的艺术家。

     

    中国人之人生,遵循着尽心知性知天之仁道,早已是艺术化之人生。中国人做人,不怨天,不尤人,不求人知,不贪富贵,不求闻达,乃尽己之心,顺己之性而已。做人如此,艺术亦如此,艺术所寄托的,乃一己之心声,一己之怀情,止于心灵之陶冶,性情之磨炼。如董其昌的画,仅是为家人或朋友而画。他给官员或非亲近之人的画,多出于在别人的画上题上诗或加上自己的印记。像董其昌这样的画家,数不胜数。用今天的话来说,中国人眼中的艺术作品,属人生的副产品。而这个副产品,乃能通天人,合内外,从最亲近之处,上达于艺术之最高境界。

      

    西方的艺术理论皆以自由为艺术之本质。例如,海德格尔认为“心境愈是自由,愈能得到美的享受。”康德说艺术是“无关心的满足。”卡西勒则认为艺术“是给我们以用其他方法所不能达到的内在自由。”黑格尔在《美学讲义》中则说:人是被安放在缺乏、不安、痛苦的状态,而常陷于矛盾之中。美或艺术,作为从压迫、危机中,回复人的生命力,并作为主体的自由的希求,是非常重要的。达尔文、斯宾塞从生物学的角度,将人与动物的游戏作同样看待,认为艺术的本质是游戏,因为在游戏中,人是没有功利的。这些观点似是而非,不究竟,不彻底,盖没有识得天人合德之故。人与人,人与万物相隔,总感受压迫,处于危机中,终于相竞夺,起争斗。故西方艺术充满了不安,要通过激情和想象力来冲破压迫,冲破一切,乃至世界。西方艺术多只停留在生命的层面上,其所表达表现的,是生命力的冲动,这种冲动虽然也自有感人的地方。似乎生命力砸碎了一切,即是精神的自由解放。按中国人天人合一之观点,此种自由是一种虚妄,乃是无由之自由,无的之解放,放而无所归。只在生命力的冲动中,非是性情之正。中国人则是以中和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乃一片和乐景象。中国人认为,天地人即是最完美的艺术,人之修身养性,就是为了体悟天地之性,学会欣赏这个伟大的艺术。而且,通过人不懈之努力,顺循着自己明德之指引照耀,发挥人生性命之最大可能,将会使这个伟大的艺术品更加完美,更加伟大。人自身也融入其中,与天地同侪,则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庄子超然于物外,要在人间之外世界之外作逍遥游,故其不争不斗,不求表现,与西方凭藉生命力冲动之所为,正好相反。但是,究其根底,却与西方观念有更大的相似之处。其荒唐之言,无何有之乡,梦蝶化蝶,鲲鹏展翅,游心于无端之涯,乃是对人生超越之否定。心无所止,处处非心所能住,惟超然而游,仙仙乎无可归哉。庄子孤独之心,正与西方同。在庄子老子的思想中,见不到丝毫“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豪情与自信。

     

    《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至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中西艺术之旨趣,相去甚远,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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