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先生之《人间词话》云：“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又云：“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境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王国维先生接着就马上举了一个“云破月来弄花影”的例子，云“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无独有偶，任半塘先生也是坚持把自己关于唐五代戏剧的专著命名为《唐戏弄》，而不是叫“唐戏剧”，任先生解释说：“犹不仅以其含义之量为宽广而已，且取其义之本质，比较恣肆、活泼、而真实。”，“益足表现唐戏之特性与真面也。”可见，这个“弄”字在我们平时的使用中，还真有些味道。

关于诗词中的“弄”字，我们熟悉的不仅仅是王国维先生举出的“云破月来弄花影”（北宋·张先《天仙子》），还有温飞卿《菩萨蛮》中的“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两句词中，一个“懒”字和一个“弄”字，马上就把一种美女的神态和风韵从正面给我们展现出来了，美女那自爱自怜的懒懒样子活灵活现，意蕴无穷。再比如东坡先生的《水调歌头》，“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这里面的“弄”字，则是把舞蹈者（作者）一种朦胧的舞姿和朦胧的心绪完全划归到了那飘忽不定的“清影”之中，在人间？抑或不在人间？……还有很多，不再一一列举。

“弄”，读音为nòng，在我手边的《现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出版社1978年12月1版，1979年11月北京11印）中，有五种含义：①手拿着、摆弄着或引逗着玩，②做、干、办、搞，③设法取得，④耍、玩弄，⑤小巷、胡同（读音为lòng ）。很显然，这五种含义在现实生活中难以涵盖其字义的全部，以上列词句为例，我个人理解，“弄花影”的“弄”，是“玩赏”的意思；“弄妆”的“弄”是“妆饰、打扮”的意思；“弄清影”则是“显现、显露”的意思。实际上，这些“弄”字的字义完全是跟着整个语句的整体意思走的。也许从“弄”字的原义来讲，《现代汉语词典》中的五种含义或许就已经可以基本囊括了。

另有，任半塘先生在《唐戏弄》一书中谈及“弄”字，直言其“义原宽泛；至唐，而为用益广！”，后举其有关于伎艺者七，①使乐器发音成曲曰“弄”，如“弹弄”、“奏弄”；②振喉发音以歌唱曰“弄”，如“啭弄”、“娇弄”；③扮演某人、或某种人、某种事物之故事，以成戏剧，曰“弄”，如“弄兰陵王”、“弄孔子”；④扮充某种脚色，登场演出，曰“弄”，如“弄假妇人”，“弄参军”；⑤训练及指挥物类，或牵引机械，使动作、表情，以成戏剧，曰“弄”，如“弄傀儡”，“弄猢狲”；⑥戏曲科白之中，对人作讽刺、调笑，甚至窘辱，曰“弄”；⑦综合后四种意义而应用之，遂于“戏剧”之外，复有“戏弄”之一名。较之“戏剧”原意，其中所加调弄、嘲弄，甚至玩弄之成分，益为浓厚而明显。

依任先生所考，到唐五代时候，有关“弄”字的含义就已经是很广泛的了，上列的七种字面含义仅是嵌于与戏剧有关的各种伎艺当中，而其外的各种意义，任先生并未考证，《唐戏弄》书中所谓“皆属伎艺，不属文词”是也。我想到今天，这个“弄”字的原意或是引申恐怕已经早已超出各类字典、辞书之外了，而其字面意义所引向引申出来的整句涵义和境界，也是变化无穷了。忽然想起一个成人笑话（具体情节忘了，精华仍记得），说有一秀才，闭门读书，贴对联如下：“睡草屋闭户演字，卧樵踏弄笛声腾”，忽一日，有带某地方口音者，见之佩服，随大声诵读：“谁操我屁股眼子，我叫他弄得生痛”……抛开黄色成分，我们分析这一写一读的两个“弄”字，“弄笛”之“弄”，显然为任先生所分析之：①使乐器发音成曲曰“弄”；而“弄得”之“弄”，是不是又带有“调戏、欺辱”之含义呢？

一笑而已。唯“弄”来的境界，是否有些神出鬼没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