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早期神话中,对于彼岸世界的想象主要集中于两个区域,第一个区域是东部沿海地区,由此而形成的仙境想象顾颉刚先生称之为“蓬莱系统神话”,另一个区域则是在西域地区,由此而形成的仙境想象即形成了“昆仑系统神话”[①]。西域地区由于其遥不可及的地理位置、丰富奇特的物产资源、神秘陌生的风土人情、新鲜奇异的文化习俗,成为超世仙境最重要的想象资源之一。因此,中土神话传说中的西域不再是一个实有的地理区划,而是一个重新建构的想象世界。在这个想象世界中,中土所无、西域特有的物产,乃是此地为神国仙乡的重要证据,是承负仙境想象的重要载体之一。 在仙道类传说中,枣子是重要的仙人食物,然而,仙道食物中的枣子却经历了从中土枣种到西域枣种的一个演变过程。从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出:从秦汉到魏晋南北朝这一个时期,中土对超世仙境的寻溯探求经历了从东方濒海地区到西域的转向;西域地区优良珍异物产的输入,是如何激发了中土人士的想象力;他们又是如何通过对西域物产的神话化或仙道化,来完成对西域世界的重新建构的。 一、 中土枣及其仙道化 枣树开始驯化栽培的起始年代难以准确推断,据古文献记载,枣树的栽培史至少有3000年。近代考古资料表明,枣的栽培开始于7000年前。最早的栽培中心,经多方考证,现认为是在黄河中下游一带,且以晋陕黄河峡谷栽培较早,渐及河南、河北、山东等地[②]。到了汉代,枣已经在我国的大江南北普遍种植。由於适合於碱性的松黄土,故一直是黄河流域山东、河北地区的重要经济作物. 枣子在汉代人的观念中已经成为仙人的食物并作为宗教祭祀时的供品。据《史记·封禅书》记载:李少君谓汉武帝曰:“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安期生食巨枣,大如瓜。”因为仙人食枣,所以祭祀仙人当用枣。同书所记,汉武帝祭祀太一,李少君的弟子史宽舒即以“枣脯之属作为祭物”。安期生食巨枣的传说,开始了枣子仙道化的历程。自此以后,枣作为长生食物频频出现于文献中。西汉中后期人焦赣《易林·师之豫》有“北山有枣,使叔寿考。”《太平御览》卷九六五引《本草》云:“凡枣,九月采,日干,补中益气,久服神仙。” 傅玄《赋》曰:“有枣若瓜,出自海滨;全生益气,服之如神。”很多方士则通过食枣或舍止枣树之上来建立自己的声誉。撰写于建宁二年(169)的《肥致碑》记载:(肥致)“舍止枣树上,三年不下,与道逍遥”。这使得他“行成名立,声布海内,群士钦仰,来集如云”。[③]《后汉书·方术列传下》:后汉术士、上党人郝孟节“能含枣核,不食可至五年十年。” 《太平御览》卷九六五引《鲁女生别传》:“冥海之枣大如瓜,钟山之李大如瓶。臣己食之,遂有奇光。” 《太平广记》卷一0引《神仙传》说仙人李意期:“饮少酒,食脯及枣栗。”同书卷一二引《神仙传》说董奉同样是“唯啖脯枣,饮少酒。”《说郛》本《贾氏说林》载:“昔有人得安期大枣,在大海之南,煮三日始熟,香闻十里,死者生,病者起。”枣子成为最重要的仙道食物之一。 “仙人食枣”这一传说首先产生于齐地。安期生是齐地人,神化他的人,即汉武时期著名的方士李少君、公孙卿、奕大也都是齐地方士。他们选择枣作为仙人食物应该不是偶然的,这和齐地对枣的普遍栽种是分不开的。齐云认为,大约从春秋开始,枣树逐渐遍及黄河中下游地域,但它的培育发源地,却是春秋以来即属于齐国的鲁北地区,具体是在鬲津河与马颊河之间的红壤土地带。”[④]张华松则认为这样过于狭隘,最先培育枣的地区应在整个东部沿海的齐鲁燕三国,然后沿着沂水,黄河向西传播,并认为这种传播是和方士们把它当作仙药看待有密切关系的[⑤]。虽然大家对于枣的发源地各持己见,但早在春秋时期,枣已经在齐地广泛种植,这是确定的。不过,从战国直到汉朝,全国最著名的产枣区是燕国北部(今河北北部和辽宁南部地区)和竦水流域的安邑(今山西西南部)。《战国策·燕策一》记载苏秦北说燕文侯时说:燕国“北有枣粟之利,民虽不由田作,枣栗之实,足食於民矣。” 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也说燕国有 “有鱼盐枣栗之饶”;安邑地区,当时俗语有“安邑千树枣”之称;而齐地之枣尚不足称道[⑥]。 本土所栽的枣树,尤其是燕齐地区的枣子,其主要特点是果实较小。山东乐陵小枣至今闻名,它栽培于商周,兴于魏晋。曾皙爱吃的遵羊枣,也是以小出名。大枣较为罕见,属于珍稀品种,所以“如瓜”之枣,才有资格成为仙人的食物。 据《晏子春秋》卷八《外篇》第十三载:齐景公谓晏子曰: 东海之中,有水而赤,其中有枣,华而不实,何也?晏子对曰:昔者秦缪公乘龙舟而理天下,以黄布裹蒸枣,至东海而捐其布,故水赤;蒸枣,故华而不实。公曰:吾徉问子何为?对曰:婴闻之,徉问者,亦徉对之也。 《尔雅》中有“煮,填枣”,《太平御览》卷九六五引《广志》有“东海蒸枣”,《元和郡县图志》卷一七《河北道》二“冀州”云:“煮枣故城,在(信都)县东北五十里。汉煮枣侯国城,六国时于此煮枣油,后魏及齐以为故事,每煮枣油,即于此城。”据此,可以说燕齐等地的枣多是蒸、煮之后食用或者榨取枣油。这是因为早期中土枣种尚未得到改良,其味稍苦略涩,所以需要通过蒸煮去除苦涩之味。 仙人食枣这一神话,体现的是中土早期向东方海滨寻求仙人及不死药的努力。随着秦皇汉武寻仙的失败,西域交通路线的开辟,与西域国家间交往的增多,新的视野被打开,他们寻找仙人及仙药的目光由东部海滨转向西北的塞外,西王母也一路攀升为道教的大神仙,西域的珍奇果品渐渐代替本土常见食物成为长生食品[⑦]。而汉武帝以后西域植物的大量引种,是这一转变的重要动力,它使得中土人士人有机会接触到西域珍奇物产,从而了解其优良品性。 二、西域枣种的引进 自汉武帝开通西域以后,大量的西域植物被引进中土,完全不同于中土的西域枣树亦被移植。大致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西域枣已经开始在中土种植。与《尔雅·释木》基本上根据枣的特点、特性命名不同,魏晋南北朝时期通常是根据来源地来命名枣种,这给我们判断何者是西域枣种提供了很多方便。《西京杂记》卷一载: 初修上林苑,群臣远方各献名果异树,亦有制为美名,以摽奇丽……枣七:弱枝枣、玉门枣、棠枣、青华枣、梬枣、赤心枣、西王枣(原注:“出昆仑山”)。 《艺文类聚》卷八七引《晋宫阁名》: 枣六十株,王母枣十四株。 很显然,所谓王母枣亦即上文所云西王枣。玉门枣与西王枣无疑都是源于西域的。至于弱枝枣,除《西京杂记》之外,其他文献亦有提及,潘岳《闲居赋》云: 周文弱枝之枣,防陵朱仲之李。 《太平御览》卷九六五引《广志》曰: 周文王时,有弱枝枣甚美,禁之不令人取,置树苑中。 弱枝所在地不详。我觉得,“弱枝”似乎是“月氏”的异译。“月氏”的读音学术界有争议,最主要的分歧在于“月”是读为“yùe”还是读为“ròu”[⑧]。一般认为,先秦时期“月氏”之名又记作“禺知”、“禺氏”。至两汉,“月氏”在《史记·匈奴列传》则记为“乌氏”;《汉书·地理志》中在今甘肃省境内有地名作“郁郅”与“乌枝”,余璐认为,这二个地名当源自于“月氏”故名。从这些异译分析,“禺”(上古读音属疑母侯部)更接近于“月”(疑母月部);汉朝后的异译值得讨论。“乌”的读音在韵书中属影母鱼部,属开口呼。但在中古以后,此字常常作为梵语“U”这个音节的对音,如以“乌波尼沙陀”译梵语upanisad,以“乌哩缚尸”译Urvaśí,以“乌瑟腻沙”译usnīsa,以“乌刍沙摩”译 Ucchusma等等。可见,“乌”的读音当与“U”相同或相近。而“郁”在《广韵》中属影母屋部。所以,“月”的准确的对音应该接近于“iu”或“iuk”。也就是说,在汉朝,无论是读“月”还是读“肉(日母屋部)”,都很接近于原音[⑨]。考虑到“月”与“肉”字形极其近似,所以,很可能有一部分人从此时开始即将“月氏”念成“肉支”。一旦念成“肉支”,就极有可能讹变成“弱(日母药部)枝”。尽管这两条材料把弱枝(月氏)之枣的引入上溯到周文王之时,但从两汉以前的各种文献记载来看,周文王时期尚未有西域枣树的引种,弱枝枣大批进入中土应该是在西汉以后。 西域引进的很多枣种由于其珍异的特性得以在皇家苑囿中立身。与中土枣种相比,西域枣究竟有什么特点?《酉阳杂俎》前集卷之一八载: 晋时,太仓南有翟泉,泉西有华林园,园有仙人枣,长五寸,核细如针。 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卷一“景林寺”条云: 有仙人枣,长五寸,把之两头俱出,核细如针,霜降乃熟,食之甚美。俗传云,出昆仑山,一曰西王母枣。 也就是说,仙人枣即西王母枣。此枣的来源据《太平御览》卷九六五引《邺中记》云: 石虎园中有西王母枣,冬夏有叶,九月生花,十二月乃熟,三子一尺。又有羊角枣,亦三子一尺。 可见是石虎时期引种的[⑩]。隋时信都地区的仲思枣应该就是这个品种,《太平广记》卷四一0引《大业拾遗记》)载: 信都献仲思枣四百枝,枣长四五寸,紫色,皮皱细核,实肥有味,贤于青州枣。北齐时,有仙人仲思得此枣,种之,亦名仙枣。时海内唯有数树。 这种枣的特征为:果大(三子一尺,甚至长四、五寸),晚熟(十二月乃熟)、核细、味美,与本土枣种带有苦涩,需要蒸煮食用不同。至隋朝时,中土还并十分罕见。这些引进的西域新品种在中国当地深受好评,后来居上,成为进贡、赏赐的美物,这由一些诗赋及诏书中历历可见,如梁·简文帝《咏枣》曰: 风摇羊角树,日映鸡心枝。已闻安邑美,永茂玉门垂。 陈·周宏正《谢梁元帝赍玉门枣启》曰: 安期旧美,安息高名,臣金马之荣,未获趋奉。方朔之赐,遽降洪恩。 除了这种果大、核细、味美的西域枣之外,海湾地区和阿拉伯半岛上重重要的树种——椰枣树也开始进入中土。椰枣是椰枣树所结的果实,又称海枣、伊拉克枣、波斯枣、阿拉伯枣,它是这个地区的重要特产。当地居民以椰枣为主要食品,等同粮食,甚至比粮食还贵重。随着西域交通路线的打通,与中原地区交往的日渐密切,椰枣也是传入内地的重要物产之一。据《魏书》卷一零二《西域列传》载: 波斯国,出……千年枣、香附子、诃梨勒、无食子、盐绿、雌黄等物。 之所以被命名为“千年枣”,是因为枣椰树可以活得很久,一二百年的树还可以继续每年结果。正如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三一“无漏子”条中所说的:“千年、万岁,言其树性耐久也。”它还有一个别名叫做“万岁枣”。晋·嵇含的《南方草木状》卷下记载“海枣”说: 海枣树,身无闲枝,直耸三四十丈[11],树顶四面共生十余枝。叶如栟榈。五年一实,实甚大,如杯碗。核两头不尖,双卷而圆,其味极甘美。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之一八载: 波斯枣出波斯国,波斯国呼为窟莽。树长三四丈,围五六尺,叶似上藤,不凋。二月生花,状如蕉花,有两甲,渐渐开罅,中有十余房。子长二寸,黄白色,有核,熟则紫黑,状类干枣,味甜如怡,可食。 唐·刘恂《岭表录异》卷中载: 波斯枣:广州郭内见其树,树身无闲枝,直耸三四十尺,及树顶,四向共生十余枝。叶如海㱮。广州所种者,或三五年一番结子,亦似北中青枣,但小耳。自青及黄,叶已尽朵朵著子。每朵约三二十颗……其核与北中枣殊异:两头不尖,双卷而圆,如小块紫旷。 以上这些材料比较详细地描述了波斯枣。至少在晋朝时期,波斯枣(亦即海枣、椰枣)就已经在我国的南方地区种植了[12]。它的外在基本特征就是树高、紫色、如干枣、个大。 三、西域枣的仙道化 正是由于西域枣种有着迥异于中土枣的优良品性,在仙道小说中,枣树成为殊方异域的神奇物产之一,其功能也得到了神话性的渲染。托名于东汉郭宪的《洞冥记》卷二载: 磅塘细枣出磅塘之山,山临碧海,万年一实。子如今软枣,笮之有膏,膏可燃灯,西王母握核以献帝,因名曰握核枣。 晋·王子年《拾遗记》卷三载: 北极有岐峰之阴,多枣树,百寻,其枝茎皆空,其实长尺,核细而柔,百岁一实。 《太平御览》卷九六五引《真人关令尹喜内传》曰: 老子西游省太真王母,共食玉文之枣,其实如瓶[13]。 对照纪实性文献中所载的西王母枣,“十二月一熟”的晚熟特点被夸饰为“百岁一实”、甚至“万年一实”;“五寸”、“三子一尺”则被夸大为“其实长尺”或“其实如瓶”,而类似的描绘更增加了西域枣种的神异色彩。 更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西域枣种在西王母故事中所取的重要作用。西王母故事是汉魏以后中土民间和道教中盛传的系列传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其故事也不断得到增饰和发展。作为西方最著名的神仙,西王母传说本身就体现出中土人士对于西域地区所具有的神秘感,而在这种浓厚的神秘感的基础上,产生出好奇与向往。以之命名既透露出原产地,又提高了枣的地位,从而赋予西域枣种浓厚的仙道色彩。而西王母枣一旦得名,反过来又使得西王母传说本身与枣子结下了不解之缘,仙道小说中对西王母神奇事迹的记载经常伴随着枣子这一传说中的仙道食物。 在先秦时期的西王母传说《穆天子传》卷三中,提及周穆王“觞西王毋于瑶池之上”,但并未提及酒宴上的食物。但在产生于十六国时期的《拾遗记》卷三则详细记录了西王母招待周穆王的果品,其云: 西王母乘翠凤之辇而来……荐清澄琬琰之膏以为酒。又进南渊红花,嵰州甜雪,崐流素莲,阴岐黑枣,万岁冰桃,千常碧藕,青花白桔。 《汉武帝内传》载: 至七月七日,乃修除宫掖之内,设座殿上。以紫罗荐地,燔百和之香,张云锦之帐,然九光之灯,设玉门之枣,酌葡萄之酒。 《太平广记》卷五七引《集仙传》载:西王母之小女太真夫人见安期生时,安期自说: “昔与夫人游安息国西海际,食枣异美,此间枣殊不及也。忆此未久,已二千年矣。”夫人云:“吾昔与君共食一枣,乃不尽。此间小枣,那可比耶?” 此事又见于《太平御览》卷九六五引《马名声别传》,其云: (安期生)曰:“共与女郎游于安息西母之际,食枣异美。此间枣小,不及。忆此枣未久,已二千年矣。”神女云:“昔与君共食一枚,乃不尽。此间小枣,那可相比也?” 最后两条材料尤其值得我们注意。安期生本食齐地之枣,到这里却成为西王母的座上宾,本来服食齐地枣的本土方士,对本地小枣已是不屑一顾,记忆中只乘下西域枣的美味。可见,在西王母系列的仙道传说中,西王母枣与中土枣的区别已经不再是物产的地域性差异,而是区分仙凡的宗教性差别,西域枣取代本土枣获得了仙道食物的神圣地位,并成为渲染西王母神性的重要道具。 除了西王母枣因为其名称的特殊而被仙道化以外,波斯枣也沿着另一个途径获得仙道食物的神圣地位。托名东方朔所著的《神异经·北方荒经》中记载: 北方荒中,有枣林。其高五十丈,敷张枝条数里余。疾风不能掩,雷电不能摧。其子长六七寸,围过其长。熟,赤如朱。乾之不缩。气味润泽,殊於常枣。食之可以安躯,益于气力。故方书称之:“赤松子云:‘北方大枣味有殊,既可益气又安躯。’” 此段记载中“殊于常枣”的枣林极有可能即是“波斯枣”。普通的椰枣树如同椰子树,枝干笔直,高可达20多米。初生的椰枣是青色的,长大变为黄色,成熟时成红褐色。在大部分仙道小说中,重视的往往是枣树的果实,而对枣树本身却缺乏描绘,而在《神异经》中,极夸枣树的高大,“其高五十丈,敷张枝条数里余。”此一描绘的原型显然应当是椰枣树。坎多勒(A.de.Candolle)曾经说中国人是在公元三世纪时从波斯人那儿得到的椰枣树,劳费尔(Berthold .Laufer)则根据刘恂《岭表录异》卷中认为此树要迟至唐朝才引入中国[14]。从《神异经》的描写来看,大致在汉魏之际,中土人对此枣树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值得注意的是,椰枣的产地本是伊朗、阿拉伯地区,但是,在仙道小说中,却往往说成是来自“北方荒中”、“冥海”。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窥见椰枣树的传入线路是通过南海丝绸之路,并主要种植在岭南地区。相对于岭南地区来说,波斯、阿拉伯算得上是“北方”。 《魏书》中言波斯枣为千年枣,其命名是基于椰枣树的树龄长,或称为万年枣,而在神异小说中被说成了“百年一实”、“千年一实”甚至“万年一实”,指的是枣生长周期的延长。以此更加体现了枣的作为仙人食物的神奇特性。这种神化手段乃是基于一种相对性时空观念。在当时人们的观念中,超世的仙境具有流逝较慢的时间,仙人不同于凡人的地方就在于他们的生命可以远远长于世俗之人甚至于达到无限。由直觉类推,他们的生理周期也应该是不同于凡人的,这就出现了不同于世俗社会的时间尺度,果实的这种“千年一实”就是一个明显的表现。这个时间尺度并不是国人独创的,而是从印度传来的[15]。较大的时间尺度是超世仙境的一个重要标志。因此,通过夸张地描绘枣子的结实时间有助于建立一个神话性的时空境界。关于此点我们可以从汉武帝发现东方朔神仙身份的故事中窥见一斑,据《博物志》卷八载: 汉武帝好仙道,祭祀名山大泽,以求神仙之道。时西王母遣使乘白鹿,告帝当来……王母索七桃,大如弹丸,以五枚与帝,母食二枚。帝食桃,辄以核著膝前。母曰:“取此核将何为?”帝曰:“此桃甘美,欲种之。”母笑曰:“此桃三千年一生实。”唯帝与母对坐,其从坐者皆不得进。时东方朔窃从殿南厢朱鸟牖中窥母。母顾之,谓帝曰:“此窥牖小儿,尝三来盗吾此桃。”帝乃大怪之。由此世人谓方朔神仙也。 《汉武故事》中亦有类似记载: 东郡送一短人,长五寸,衣冠具足,上疑其精,召东方朔至。朔呼短人曰:“巨灵,阿母还来否?”短人不对,因指谓上:“王母种桃三千年一结子,此儿不良,已三过偷之,失王母意,故被谪来此,上大惊,始知朔非世中人也。 在这一神话中,能够偷窃三千年一结子的仙桃是东方朔神人身份有力而且惟一的证明。作品中出现的果品虽然是桃子而非枣子,但其采用的方法却是相同的,都是通过果品的结实时间来神化人物和事件。因此,极度渲染和夸饰枣子的结实时间乃是将西域枣仙道化的重要手段之一。 综上所述,其一,西域枣由于果大、核细、味美这些优良品性,加之于中土罕见而具有珍异性与神秘感,使其成为时人追逐的上等果品;其二,西域枣的代表性品种西王母枣又因其命名与西王母这一神话人物建立起不解之缘,从而与仙道传说产生了密切的关系;第三,西域枣晚熟、树龄长的特点经过夸饰,可以作为仙境具有非凡的时间尺度的重要凭证,因此,西域枣在魏晋南北朝时时期全面代替中土枣种成为仙人食物,成为仙道小说的重要描绘对象。在这一演变过程中,西域地区本身所具有的神秘性起到了极其关键的作用。而从西域枣的仙道化过程中,我们可以再次看到中土士人通过想象完成了对西域世界的重新构建。 -------------------------------------------------------------------------------- [①]顾颉刚:《〈庄子〉和〈楚辞〉中昆仑和蓬莱两个神话系统的融合》,《中华文史论丛》1979年第2期,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31-58页。 [②] 可参见曲泽洲,王永蕙主编:《中国果树志·枣》,北京:中国林业出版社 1993年,第5页。 [③] 此碑1991年出土于河南省偃师县南蔡庄乡南蔡庄村砖厂,其真伪尚有争议。图及录文见《文物》1992年第9期,第37页;相关讨论文章有虞万里:《东汉<肥致碑>考释》《中原文物》1997年第4期,第95页;王育成:《东汉肥致碑探索》,《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1996年第2期,第34页;王家葵,《汉肥致碑考疑》,《宗教学研究》2001年第2期,第47-51页;汪小洋:《枣树汉画像石中树的一个原形-----读<肥致碑>的一个思考》,《齐鲁艺苑》2004年第3期,第26-27页。 [④] 齐云:《齐地培育枣树考》,《管子学刊》1990年1期,第95页。 [⑤] 张华松:《枣与方仙文化》,《烟台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2期,第11页-17页。 [⑥] 参见辛德勇《说青州枣》,《古代交通与地理文献研究》,中华书局1996年,第230-231页。 [⑦] 关于此点可参见张华松:《枣与方仙文化》,《烟台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2期,第11页-17页。 [⑧] 关于“月氏”读音问题的最新讨论可参见余璐:《“月氏”读音考》,《安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3期,第104-106页。 [⑨] 严格的说,古音中读“月”更接近于原音,在今音中差别更加明显,以读yùe为是。 [⑩] 石虎引种大量西域植物的情况可参见王青:《西域文明影响下的中古小说》,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47-50页。 [11] “丈”疑当作“尺”。 [12] 关于椰枣树的传入可参见劳费尔著、林筠因译:《中国伊朗编》,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210-216页。 [13] “玉文”当作“玉门”。 [14] 见劳费尔著、林筠因译《中国伊朗编》,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212页。 [15] 可参见王青:《西域文化影响下的中古小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152页。 原刊于《西域研究》2007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