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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是美的,薛宝钗也是美的。将林黛玉与薛宝钗相提并论,给人第一印象是什么?是美的碰撞,还是美的组合? 不少研究者认为作者有尊薛而抑林,拟或尊林而抑薛之倾向。邹弢《三借庐笔谈》就记载了邹弢与其友许伯谦因各执己见以至于拳头相加的恢谐故事*。林黛玉尖酸刻薄,心胸狭窄,爱使小性儿,而薛宝钗端庄稳重,温柔敦厚,豁达大度,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但也仅仅是表面现象而已。究竟如何看待这两个不同类型的女性形象?我以为只有在摒弃了个人的偏见和好恶的前提下,潜心钻研,深入领会,方能从作品的描写与刻画中找出作者的真实意图。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这一回说到,警幻仙姑受托于宁荣二公之灵,“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终身册籍”令宝玉“熟玩”。宝玉遂将“金陵十二钗正册”翻开一看,见头一页上便画着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有四句言词,道是:“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宝玉不解,待要问时,情知仙姑必不肯泄漏云云。 《后汉书•列女传•乐羊子妻》说,乐羊子远出寻师求学,因为想家,只过了一年就回家了。他妻子拿刀割断了织布机上的娟,以此来比喻学业中断,规劝他继续求学,谋取功名,不要半途而废。“可叹停机德”,说的是薛宝钗虽然有着合乎封建妇道规范的贤妻良母型的优秀品德,但可惜徒劳无功。“堪怜咏絮才”,则是说林黛玉虽然聪慧出众,但命运却是值得同情的。语出《世说新语•言语》中晋代谢道蕴的故事。有一次,天下大雪,谢道蕴的叔父谢安,对雪吟句说:“白雪纷纷何所似?”道蕴的哥哥谢郎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蕴接着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一听,大为赞赏。“玉带林中挂”,前三字谐音倒读即林黛玉。从册中之画“两株枯木(双木为林),木上悬着一圈玉带(玉带象征贵族公子,此处暗指贾宝玉)”看,极有可能喻林黛玉泪枯而死,宝玉为怀念她而弃绝一切世俗欲念为僧的意思。“金簪雪里埋”,说薛宝钗。前三字暗点其名,雪谐薛。金簪比作宝钗,本是光耀头面的首饰,竟埋没在寒冷的雪地里,这是对薛宝钗婚后,特别是她在宝玉离家去走后,只能空闺独守的冷落处境的写照。由此可见,林黛玉和薛宝钗,尽管身世差别悬殊,个人性情迥异,然不论怎样,都免不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凄苦之运。
一、林薛同处薄命司
同为“金陵十二钗”的林黛玉和薛宝钗,尽管好恶不同、性情各异,但同为大家闺秀、千斤小姐却有着许多相似的地方。
1、林薛钟天地之灵秀。唐代诗人杜甫在《望岳》中用“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的诗句,来形容东岳泰山的壮美。意思是说,大自然把它的神奇峻秀都集中在这一山峰凝结聚绕,那山北山南一边暗一边明就象黄昏和晨晓轮廓分明。曹雪芹把我们民族的审美积淀进行了新的熔铸和创造,他在《红楼梦》中借贾宝玉的口说,“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渣滓浊沫已。”他把杨贵妃式的丰美赋予了薛宝钗,而把更富有魅力的西施式的清瘦之美给了林黛玉,使林黛玉的形象具有绝世的姿容。在被认为是“美人投胎”的贾宝玉看来,“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林黛玉者。”林黛玉“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尽现其迷离、梦幻、病态、柔弱、动静交融的美貌和丽质。
2、林薛才艺超群。林黛玉之灵秀,还表现在她才学横溢和浓郁的诗人气质。曹雪芹胸中笔下的林黛玉,是一个诗化了的才女。她博览群书,学识渊博,《四书》、《五经》样样精通,《西厢记》、《牡丹亭》、《桃花扇》款款在意。对于李、杜、王、孟以及李商隐、陆游等人的作品,不仅熟读成诵,且体会颇深。她不仅善鼓琴,而且识得谱。曹雪芹似乎有意将历代才女如李清照、叶琼章、李双卿等的某些优点,都尽量融进林黛玉的性格里。比如,她代题“杏帘在望”为宝玉解围的细节,很易使人联想到李清照与赵明诚比作《醉花阴》的轶事。“堪怜咏絮才”、“冷月葬花魂”,则是将林黛玉比晋代的谢道温和明代的叶琼章。但林黛玉又完全区别于历代的才女,这就是曹雪芹赋予她悲剧命运和叛逆精神的个性特征。不过这种个性特征,在一定程度上,是通过她诗人的气质和诗作表现出来的。在大观园里,她与薛宝钗可谓“双峰对峙,二水分流”。诗社每次赛诗,她的诗作所以为众人所推崇,所赞赏,是由于她有极其敏锐的感受力、丰富奇特的想像力以及融情于景的浸透力。即使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等极平凡的事物,只要经她一咏,就会产生出丰富的想象和新奇、独持的感受。她将自己的灵魂融进客观景物,通过咏物抒发自己痛苦的灵魂和凄楚的命运。她的《白海棠》诗,既写尽了海棠的神韵,亦倾诉了她少女的衷情。尤其是“娇羞默默同谁诉”一句,既是对海棠神态的描摹,也是自我心灵的独白。她有铭心刻骨之言,但由于环境的压抑和封建意识的自我束缚,就是对同生共命的紫鹃、甚至对知音贾宝玉,也羞于启齿,只有闷在心里,自己熬煎。这便愈显其孤独、寂寞、痛苦和无奈。她的《柳絮词》,缠绵悱侧,优美感人,语多双关,抒发了她身世的漂泊与对爱情绝望的悲叹与愤慨。 薛宝钗也并不是一个纯粹的传统封建道德的追随者。作者用饱蘸深情的笔调,热情赞扬宝钗的聪明才智,刻划她的美貌和品格。她穿着“不见奢华,惟觉淡雅”,她“品格端方,容貌美丽”;“罕言寡语,人谓装愚;随分从时,自云守拙”。宝玉生辰的那晚,怡红院里“群芳开夜宴”,行抽花名签子酒令,宝钗抽到一枝牡丹。题曰:“艳冠群芳”,有一句“任是无情也动人”,这是唐代罗隐《牡丹花》中的一句,原诗云:似其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牡丹素有“国色天香”之誉,盛开的时候雍容华贵,又称花王。据《杨太真外传》记载:开元中,唐明皇与杨贵妃于沉香亭前赏牡丹,命大诗人李白进《清平乐》三篇,李在这三首诗中就把牡丹和杨贵妃揉合在一起歌咏。“牡丹签”表明作者有意将薛宝钗与杨贵妃及牡丹花相提并论,暗喻薛宝钗之美与贵。 薛宝钗不仅品格端方,容貌美丽,而且天质聪慧,博学宏览。幼年时富有文化教养的家庭环境和聪慧的心灵,造成她深厚的艺术修养和广博的知识。她对文学、艺术、历史、医学至诸子百家、佛学经典,都有广泛的涉猎和渊博的知识,连以“杂学旁收”著称的贾宝玉也远非所及。她对艺术创作有着深刻的理解,发表过精辟的见解。她在论画时谈到,艺术家在创作前必须心中先有丘壑,才能对素材进行精当的剪裁和处理,才能达到真实地再现生活的目的。她在作诗时提出要“各出己见”,“不与人同”,“要命意新奇,另开生面”。 她的诗构思新颖,意境深邃,具有雍容典雅,含蓄浑厚的风格,在大观园的诗人中,只有林黛玉可以跟她抗衡。
3、林薛同在“薄命司”册内。红艳薄命,这是《红楼梦》描写女性形象的一根主弦。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写道,秦氏引宝玉来至房中,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宝玉梦中遇见一个仙姑,喜的忙来作揖问道:“神仙姐姐不知从那里来,如今要往那里去?也不知这是何处,望乞携带携带。”那仙姑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处,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 红楼梦》仙曲十二支,试随吾一游否?”宝玉欣然而往。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对联,大书云: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当下随了仙姑进入二层门内,至两边配殿,皆有匾额对联,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有几处写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烦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游玩游玩,不知可使得?”仙姑道:“此各司中皆贮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尔凡眼尘躯,未便先知的。”宝玉听了,那里肯依,复央之再四。仙姑无奈。说:“也罢,就在此司内略随喜随喜罢了。”宝玉喜不自胜,抬头看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两边对联写的是: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宝玉看了,便知感叹。进入门来,只见有十数个大厨,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的地名。宝玉一心只拣自己的家乡封条看,遂无心看别省的了。只见那边厨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陵十二钗正册”。宝玉问道:“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道:“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宝玉道:“常听人说,金陵极大,怎么只十二个女子? 如今单我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几百女孩子呢。”警幻冷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下边二厨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宝玉看罢,情不知他心爱的林妹妹与尊敬宝姐姐不久的将来就要与之告别,来在这 “薄命司”之内听命,也“并未觉悟”这“金陵十二钗正册”正是与他休戚相关的姐妹们“过去未来的簿册”。
二、林薛机巧半含酸。
林黛玉与薛宝钗是两个同时代而不同类型的女性形象,她们的性格差异主要表现以下在两个方面: 一是对宝玉的要求不同。林黛玉要求宝玉心无二意地真诚,除此,别无他求。薛宝钗则正好与之相反,她希望宝玉的人生旅途能够按照她设定的路线或方向一直朝前走,对宝玉与其他女孩子的情感纠葛倒不十分在意。丫环袭人的一番话可谓是泾渭分明的道出了她们彼此的区别。第三十二回,贾雨村造访荣国府,仗着政老爷的面子要见宝玉,史湘云借机劝宝玉,“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袭人忙言道:“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个话来,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谁知这一个反倒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他,你得赔多少不是呢。” 林黛玉虽然寄人篱下,但她生性孤傲,天真率直,从不劝宝玉走封建仕宦的道路。她蔑视功名权贵,当贾宝玉把北静王所赠的圣上所赐的念珠一串送给她时,她却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这东西!”但对于宝玉与其他女孩子交往却十分敏感,她也曾矫情问宝玉:“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宝玉不解,因问:“什么‘暖香’?”黛玉点头叹道:“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可见黛玉的用意与宝钗是绝缘不同的。 薛宝钗家中拥有百万之富,她容貌美丽,肌骨莹润,举止娴雅,热衷于“仕途经济”,时常劝宝玉去会会做官的,谈讲谈讲仕途经济,被宝玉背地里斥之为“混帐话”。她恪守封建妇德,而且城府颇深,能笼络人心,得到贾府上下的夸赞。 她对宝玉有爱也有恨,她恨宝玉主要是恨铁不成钢。当宝玉遭环儿“小动唇舌”而“大承笞挞”之时,她将一切后果归咎于宝玉自己,“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她的恨是那样的张显,她的爱却是那样的隐晦。她去看宝玉,也要“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似乎不这样就没有个合适的理由。在她内心里是深爱着宝玉的,但由于封建道德观念的束缚,她连黛玉那样种曲折地表达自己感情的勇气都没有。在她看来,婚姻大事完全决定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表现出任何一点主动的意图和行动,都是伤风败俗的可耻勾当。哥哥薛蟠说她爱上宝玉的话,因太伤了她的廉耻,气得她“整哭了一夜”。 薛宝钗对宝、黛二人的亲厚,往往表现出一种局外人的超然态度。林黛玉对爱情的忠贞如同眼睛里容不下一粒砂子。宝钗刚来荣府不久,宝玉与宝钗,正一个“识金锁”,一个“认通灵”。不期黛玉摇摇的走了进来,一见宝玉,便笑道:“哎哟!我来的不巧了!”宝钗笑问:“这话怎么说?”黛玉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更不解这意?”黛玉笑道:“要来时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呢?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不解这意思?”当宝玉听宝钗说吃冷酒对身体有害而放下酒杯时,正巧雪雁送手炉来,黛玉又一语双关地说:“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我了呢!”雪雁说是紫鹃叫送来的,她马上又说:“也亏了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遵呢!”聪敏的颦儿,把她的妒意表达得多么锋利而又含蓄,机带双敲而又点滴不漏。 二是对传统伦理道德的感知不同。薛宝钗忠诚地信奉封建礼教,她曾多次规劝贾宝玉走“仕途经济”、“立身扬名”之道,以至引起贾宝玉的极大反感,“好好的一个清白女子,也学的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她也多次向黛玉、湘云进行“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之类的封建说教。需要指出的是,作者处心积虑塑造薛宝钗这个形像,绝不是要把她写成一个沽名钓誉的国贼禄鬼或八面玲珑虚伪奸隐的的势利小人,甚至也不仅仅是塑造一个标准的封建淑女形象。既赞美这位美丽少女的聪明才智,同情她不幸的悲剧命运,又痛惜她奴隶般地信奉封建礼教,批判她“随分从时”的处世哲学。作者所要表现的是一个品格端庄、容貌美丽、才华出众、学识渊博的青春少女被封建礼教所毒害以至毁灭的整个过程,因而采用细腻的笔触,多方面地展现她性格中美好的、健康的一面与陈腐的、窒息的成分之间似乎矛盾,然而在她身上又得到了奇妙的统一。这就是薛宝钗这一典型形象的突出特点。这个特点表现得愈深刻,愈充分,对封建礼教的批判与揭露也就愈充分、愈深刻。 在薛宝钗的性格中,确实也有虚伪和矫情的一面。她喜欢讨好人和奉承人。贾母要给她做生日,问她爱听什么戏,爱吃什么东西。她深知老年人喜欢热闹戏文,爱吃甜烂食物,就按贾母平时的爱好回答。她还当着面奉承过贾母说:“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凤丫头凭她怎么巧,也巧不过老太大去。”结果是贾母大夸奖她:“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金钏儿投井自杀后,王夫人心里不安。她安慰王夫人说:金钏不会自杀;如果真是自杀,也不过是个糊涂人,死了也不为可惜,多赏几两银子就是了。王夫人说,不好把准备给林黛玉做生日的衣服拿来给死者妆裹,怕她忌讳,薛宝钗就自动地把自己新做的衣服拿出来交给王夫人。水亭扑蝶,自然可以看出她有心机。但其目的是让小红、坠儿以为她没有所见那些私情话,并非有意嫁祸林黛玉。借衣金训,也并非有意识让王夫人嫌弃林黛玉。她这样做,完全是遵循封建主义的明哲保身的哲学,自然也就表现了她的虚伪和自私。她的思想言行所表现出来的虚伪,主要是由于封建道德本身的虚伪。她的头脑里浸透了封建主义思想,她是一个忠实地信奉封建道德和封建礼教的淑女。事实上,她的性格特点并非奸险,并非事事时时处处都有心机,而是她按照封建正统思想去做,而且做得又是那样浑然不觉,那样如鱼得水。人们从她身上看到的虚伪正是封建道德虚伪的体现。 由于林黛玉的身世不同凡响,她对于封建礼教这一套理往往是不屑一顾。她前世为离恨天上三生石畔一颗绛珠仙草,日见枯萎之时,得神瑛侍者即后来的贾宝玉灌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为个女体”。心中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说“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与他,也偿还得过他了”。因此,她对宝玉的爱就显得那样执著,那样神圣不可侵犯。当史湘云到来,她便多长了一个心眼的。“原来林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里,宝玉又赶来,一定说麒麟的原故。因此心下忖度着,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佩,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今忽见宝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因而悄悄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作为一个未嫁之女,对潜在的所谓情敌跟踪盯梢这样的举动,薛宝钗是根本做不出来的。第二十八回,“薛宝钗羞笼红麝串”,“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此情此景正好被林黛玉瞧见,“只见林黛玉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手帕子笑呢。宝钗道:‘你又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林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屋里的。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唤,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薛宝钗道:‘呆雁在那里呢?我也瞧一瞧。’林黛玉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儿”一声飞了。’嘴里说着,将手里的帕子一甩,向宝玉脸上甩来。”这种机敏,这种讽刺与戏谑,只有林黛玉才能做得如此精纯而又天衣无缝。 言为心声,心慧则言巧。由于黛玉心慧,更由于她寄人篱下的处境,使她变得非常的敏感。一天夜晚,她叫怡红院的门,晴雯偏偏没听出是她的声音,说“二爷吩咐的,一概不许放人进来呢!”林黛玉听了,不觉气怔在门外,待要高声问他,逗起气来,自己又回思一番:“虽说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样,到底是客边。如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现在他家依栖。如今认真淘气,也觉没趣。” 一面想,一面又滚下泪珠来。正是回去不是,站着不是。正没主意,只听里面一阵笑语之声,细听一听,竟是宝玉宝钗二人。林黛玉心中益发动了气,左思右想,越想越伤感起来,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原来这林黛玉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不期这一哭,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再听。真是: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因有一首诗道:颦儿才貌世应希,独抱幽芳出绣闺,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
三、林薛互剖金兰语
薛宝钗进入荣国府,对于宝黛之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尽管贾宝玉对林黛玉的爱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动摇或改变,但在黛玉看来,“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在宝黛青梅竹马,柔情密意之时,突然冒出一个“品格端方,容貌美丽”的宝姐姐,这对林黛玉来说不能不是一个威胁。因为薛宝钗原本就很很世故,各方面都表现得深藏不露。在贾府这个关系复杂、矛盾重重的大家族中,和各方面的人保持着一种亲切自然、合宜得体的关系。正如脂评所说:“待人接物不亲不疏,不远不近,可厌之人末见冷淡之态,形诸声色;可喜之人亦未见醴密之情,形诸声色。”而在这种貌似不偏不倚的处世态度中,她特别注意揣摩和迎合贾府统治者的心意,以博取他们的好感,而对于被人瞧不起的赵姨娘等人,也未尝表现出冷淡和鄙视的神色,因而得到了贾府上上下下各色人等的称赞。贾母夸她“稳重和平”;从不称赞别人的赵姨娘也说她“展洋大方”。就连小丫头们,也多和她亲近。相比之下,林黛玉却显得孤立无援,时常驻感叹无人为其作主。特别是当有了“金玉良缘”之说后,黛玉更感到宝钗是她的一个实力雄厚的情敌。所以,她利用—切机会处处对宝钗投以充满敌意的、锋芒毕露的讽刺,总是警惕地暗中窥探宝玉和宝钗的动静,并时常暗示宝玉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宝黛别扭之后,宝玉打叠起千百样款语温言来劝慰她,不料自己未张口,黛玉先说道:“横竖如今有人和你顽,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你又来作什么?死活凭我去罢了。”她将对宝钗的敌意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撒在了宝玉的身上。因为在林黛玉看来,要是你心里有我,“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不重我的。我便时常提这‘金玉’,你只管了然无闻的,方见得是待我重,而毫无此心了。如何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可知你心里时时有‘金玉’,见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着急,安心哄我。”由此可见,钗、黛关系的紧张,并不是宝钗要与黛玉争夺宝玉引起的,而是黛玉为保护自己的爱情而处处设防的结果。 林薛的和解原是出自宝钗的大度。大观园行酒令时,黛玉不慎将平日背地里所看“杂书”中的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说了出来。过后不久,宝钗冷笑道:“好个千金小姐!好个不出闺门的女孩儿!满嘴说的是什么?”黛玉想起昨日之事,“失于检点”,“不觉红了脸”。宝钗见他羞得满脸飞红,满口央告,便不肯再往下追问,因拉他坐下吃茶,款款的告诉他道:“你当我是谁,我也是个淘气的。从小七八岁上也够个人缠的。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祖父手里也爱藏书。先时人口多,,姊妹弟兄都在一处,都怕看正经书。弟兄们也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诸如这些‘西厢’、‘ 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他们是偷背着我们看,我们却也偷背着他们看。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才丢开了。所以咱们女孩儿家不认得字的倒好。男人们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何况你我。就连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内之事。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糟踏了,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偏又认得了字,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一席话,说的黛玉垂头吃茶,心下暗伏,只有答应“是”的一字。 这倒真正是个“混账话”,可惜的是林黛玉竟也心服口服。林黛玉“有时闷了,又盼个姊妹来说些闲话排遣”,她病中首先想到的不是别人,竟是宝钗。这日宝钗来望他,因说起这病症来,宝钗道:“昨儿我看你那药方上,人参肉桂觉得太多了,虽说益气补神,也不宜太热。依我说,先以平肝健胃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宝钗的这番善意让黛玉联想起前日的一席话语,不禁深情地说:“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细细算来,我母亲去世的早,又无姐妹兄弟,我长了今年十五岁,竟没一个人象你前日的话教于我。怨不得云丫头说你好,我往日见他赞你,我还不受用,昨儿我亲自经过,才知道了。比如若是你说了那个,我再不轻放过你;你竟不介意,反劝我那些话,可知我竟自误了。比如若是你说了那个,我再不轻放过你的,你竟不介意,反劝我那些话,可知我竟自误了。”她这一番肺腑之言,就如一篇深刻的自我反省,说明她往日所以容不得别人的缺点,是因为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缺点。从这里,我们看到这位少女自尊得有点偏执的内心世界,又变得虚怀若谷、率真坦诚了。 出乎一些人的意料之外,这一对“情场冤家”终于和解了,而且是以黛玉主动承认“往日竟是我错了”而互剖金兰。宝钗用她忠诚信奉的封建礼教,超然的手腕征服了黛玉。从这件事中,黛玉觉得宝钗并未拿她的“行为失检”作话柄,到处张扬,大作文章,而是“真心”实意地开导她、帮助她,因而消除了她心中的“疑癖”,主动作出了和解的姿态。此后,通过“薛姨妈爱语慰痴颦”等章回,进一步描写了她们友情的发展。她们的关系亲密到“竟比别人好十倍”的程度,连宝玉都感到奇怪,甚至于“暗暗纳罕”。 作者描写林薛之间友情的建立和发展,不仅是为了排除看官对宝钗的误解,更是对“玉带林中挂 金簪雪里埋”薄命司叛词的充分阐释。宝钗不是拨乱其间的坏女人,更不是破坏宝黛爱情的第三者。她和黛玉一样都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
*注:本文采用了《百度•百科》“林黛玉”、“薛宝钗”二词条中的部分材料,因该材料出自《红楼梦》原著,故未能一一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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