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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晚清小说读者的的变化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7-06-04 00:00于哲学网发表

 

 



      众所周知,市民与通俗小说的崛起联在一起,但是这其实是一个假设,到底是怎样联系的,还是有许多具体情况需要论证。城市在中国是古已有之,战国时期的城市已经达到相当大的规模,市民的存在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但是通俗小说却似乎要到唐代以至北宋方才崛起。中国古代的长安、汴梁、临安、北京都有百万人口,市民不可谓不多,话本白话小说也问世了,但它们的数量、传播过程,市场情况,与当时市民的关系,因为缺乏资料,至今还没有说明白,也就留下许多问题。

        古代的市民与通俗小说的关系由于缺乏资料,难以得出明确的结论。近代以来的市民与通俗小说的关系,表面看来是已经解决了:近代的都市化产生大量的市民,市民读者的大量增加是通俗小说崛起的原因。这一结论假如细究起来也有许多问题,其间的因素其实是复杂的。

        上海无疑是中国近代最为现代化的城市,从一个小县城变为中国最大的现代化都市,它又是中国通俗小说出版的最重要基地,它的都市化过程与通俗小说的崛起可以作为一个研究典型。上海是1843年开埠的,1843年开辟英租界,1848年开辟美租界,1849年开辟法租界,这些租界当时都是农田,从农田到都市是要有个过程的,一直到1853年英租界还只有500人。(1[i]同时期的华界人口则有54万多人。此后,华界人口增长不快,一直到1910年只有67万多人,而租界人口则很快的上升,1865年英美的公共租界已有9万多人,法租界也有5万多人,到1895年公共租界的人口是24万多,法租界是5万多。这时的上海租界,不算华界,也已拥有30万人口,加上华界,则有80多万人口,象一个都市的雏形。到1900年,公共租界的人口增加到35万多,增加了近11万,法租界也增加到9万多,增加了4万。租界人口合起来有44万多,加上华界要达到100万。(2)其间人口在逐步增长,上海的通俗小说的数量增长,则似乎也在缓慢发展。这时的小说以狭邪小说为主,因为这时的租界男女之间的比例最初大约是31,到1895年则为251,到1900年至1910年则不到21。性别比例的失调,促使妓院畸形发展,也促使狭邪小说不断问世。但是,实际上早期狭邪小说大多出在外地,并没有出版在上海。从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上海的狭邪小说较著名的有:《会芳录》,《海上尘天影》,《海上花列传》等不多几部,后来比较畅销的狭邪小说《海上繁华梦》、《九尾龟》等都问世于1900年之后。这样看来,上海狭邪小说的繁荣,反倒是在上海性比例失调下降到不到21时。1900年以前上海出版的通俗小说数量并不多,1892年问世的小说杂志《海上奇书》也只维持了一年,就停刊了。上海通俗小说的发展,似乎有一个滞后的情况。

        进入二十世纪后,尤其是在小说界革命后,上海的小说种数如洪水一般增长,晚清的小说数量激增,其中大部分都出版于上海,而且都在进入二十世纪后。晚清最著名的四大小说杂志《新小说》、《绣像小说》、《月月小说》、《小说林》等,除了《新小说》第一年在日本编辑,在上海发行,其他杂志都在上海编辑发行,《新小说》第二年也转移到上海编辑发行。期间上海的人口数量有所增长,公共租界的人口在1905年是46万多,法租界仍是9万,还略有下降;1910年公共租界增加到50万人,法租界也增加到11万多人,加上华界增加到67万多人,合起来不到130万。也就是说上海人口增加了百分之三十,而小说数量却是成几倍几十倍的增长。倘若按比例计算,这十年间的人口增长比例并不比前十年高,但是小说种数的增长却是前十年无法相比的。

        按理说,小说数量激增意味着小说市场的急剧扩大。但是人口增长的速度与小说增长的速度又是不成比例的。显然,小说市场的扩大主要不是由于市民人数的增加,而是在原有市民内部,扩大了小说市场。换句话说,也就是大量士大夫加入小说作者与读者的队伍,从而造成小说市场的急剧膨胀。士大夫原来是鄙视小说的,现在受小说界革命影响,重视小说了,成为小说的读者与作者。这种情况虽然缺乏具体的数字统计,但在当时人的评论中,还是可以看到很多的蛛丝马迹。如钟骏文就指出十年前之世界为八股世界,近则忽变为小说世界,盖昔之肆力于八股者,今则斗心角智,无不以小说家自命。(3)老棣看到:自文明东渡,而吾国人亦知小说之重要,不可以等闲观也,乃易其浸淫四书五经者,变而为购阅新小说,4)黄人在1907年也提出:士大夫昔之视小说也太轻,而今之视小说又太重也。5)他们都说出了士大夫对小说态度的变化,士大夫以前是不读小说,或者是很少读小说的,现在则形成了读小说的风气。士大夫本来是小说的潜在市场,他们有文化,有闲暇,有购买力,一旦形成读小说的风气,自然急剧扩大了小说的市场。从1900年到1912年,又是士大夫大批移居上海的时期,先是庚子事变,后是辛亥革命,上海的租界成为士大夫避难的庇护所,从而也扩大了小说市场。到1908年,据徐念慈估计:余约计今之购小说者,其百分之九十,出于旧学界而输入新学说者,其百分之九,出于普通之人物,其真受学校教育,而有思想、有才力、欢迎新小说者,未知满百分之一否也?6)徐念慈很注意小说市场的情况,专门做过调查。(7)他的估计应该还是较有说服力的。当时小说读者中士大夫与市民的比例即使不到十比一,但士大夫读者占了多数,那是毫无疑问的。

        士大夫原来就阅读文言小说的,事实上,文言小说原来就进入士大夫的阅读视野,连乾隆时钦定的《四库全书总目》也将文言小说列入目录之中。士大夫原来拒绝参与阅读的,主要是白话小说,也就是通俗小说。(当然并不排斥士大夫私下阅读,在笔记里发表评论,有的士大夫如金圣叹还高度赞扬白话小说)通俗小说原来主要是由市民阅读的,市民不包括士大夫。如我们在探讨古代的市民意识时,往往将其与士大夫意识对立。但是晚清不同了,士大夫既然阅读了小说,市民也就包括了士大夫。这就形成了新的市民—“公众。原来,市民是低于士大夫的,随着科举废除,士大夫消亡,市民包括了知识分子。因此我们也可以说小说数量激增是市民急剧膨胀造成的,大量士大夫进入了市民的队伍。此时不是没有对小说的鄙视,如章太炎评价他的老师俞樾:既博览典籍,下至稗官歌谣,以笔札泛爱人,其文辞瑕适并见,杂流亦时时至门下,此其所短也。8)流露出对小说的鄙视。但是他又为黄小配的《洪秀全演义》作序,称赞演义演事者虽多稗传,而存古之功亦大矣。9)他还是认为小说应该是给里巷百姓读的。甚至连提倡小说的夏曾佑也认为小说是给普通百姓看的,士大夫不必看。(10)梁启超在1915年惊叹:举国士大夫不悦学之结果,《三传》束阁,《论语》当薪,欧美新学,仅浅尝为口耳之具,其偶有执卷,舍小说外殆无良伴。11)很不希望看到这种情景。但是,士大夫在事实上违背了小说界革命倡导者的心愿,加入了小说作者与读者的队伍。小说也不顾某些士大夫的鄙视,进入了文学。小说一旦进入了文学,就逐渐取代诗文,居于文学的中心,成为文学之最上乘。因此,从晚清开始,小说已经成为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不是像古代那样受到文学的排斥。这也意味着当时的小说,已经代表了当时的文学。

        梁启超於1902年在日本发起小说界革命,似乎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包天笑后来回忆:当时的小说杂志都是模仿《新小说》的,确实是《新小说》登高一呼,群山响应。(12)其效果连梁启超自己后来都深感惊讶。尤其是这场小说运动最初是以政治小说来发动的,它为什么能吸引众多士大夫和市民呢?

        对于士大夫来说,这是稍微简单的问题。1902年是辛丑条约签订的第二年,亡国危机已是迫在眉睫。士大夫本身赋有救国的使命,自然要寻找救国的方略。现在戊戌变法的宣传家主张小说是救国的利器,并且能说出一大通道理,符合士大夫对文学的理解,自然容易接受。(13)但对市民来说,应当是另有原因了。有一件事或许不是偶然,上海最早的商会组织,也是在1902年成立的,名叫上海商业会议公所,它后来演变为上海总商会。这也是中国第一个商会团体,这样的商会团体表明了商人祈求自治的愿望。1905年,上海市民为了抗议美国迫害华工,举行了抵制美货运动,这次运动扩大到全国。从1902年到1905年,上海的先进士大夫如蔡元培、章太炎、吴稚晖等人曾多次在张园演讲,宣传政治主张,有不少市民去听演讲。这意味着这一阶段,正是上海市民政治热情极为高涨的时期。按照西方市民社会的标准,市民应当是在政治上有相当程度的独立自由,形成公共领域。上海的市民当然还没有达到西方市民社会的标准,但是这一阶段,无疑是上海市民在争取独立自由,获得公共领域的时候。市民的需求与士大夫是一致的。所以包天笑自己认为:我之对于小说,说不上什么文才,也不成其为作家,因为那时候,写小说的人还少,而时代需求则甚殷。到了上海以后,应各方的要求,最初只是翻译,后来也有创作了。14)这时代需求甚殷,说出了当时的社会需求,也包括了市民的需求。正是这种需求,使得以政治小说为本位的小说界革命成为一场应者云集的小说运动。

        晚清大批士大夫阅读通俗小说帮助通俗小说崛起,却混淆了原先的纯文学与通俗文学的界限。在中国古代,这条界限原本是十分分明的。士大夫创作的阅读的文言文学是文学,非士大夫或者是士大夫化名创作的小说戏曲是小道,不是文学。现在小说戏曲成为文学之最上乘,也就没有了文学与非文学的差别。从晚清到民初,纯文学与通俗文学界限也就复杂化了。同一位作家,既创作纯文学,又创作通俗文学,如李伯元。同一位编辑,可以既编纯文学的报刊,又编通俗文学的报刊,如吴双热。同一本杂志,可以既有典雅的纯文学专栏,又有弹词等通俗文学的专栏,如〈绣像小说〉。或者既有古文骈文的文言小说,又有白话小说,如民初的许多小说杂志。这种状况以往以后是个别的现象,在清末民初则很多。它显示的,便是纯文学与通俗文学之间界限的不明确。这种不明确又与士大夫进入市民,出现了价值观念的混同,是连在一起的。

        然而,士大夫大量加入通俗小说的读者作者队伍,必然要将他们的修养、兴趣、价值观念、语言带入通俗小说,这就导致了通俗小说改变了面貌。小说的题材、思想、形式、语言,以及看小说的眼光,都有很大的改变,造成雅俗合流。原来面向市民的小说是以娱乐性为主,晚清的谴责小说却将小说作为舆论监督的工具,不过在连篇话柄之中保持了它的娱乐性。原来小说大多不触及政治题材,即使触及也只是把它当作野史。晚清的政治小说宣传作者的政治主张,理想社会。原来小说中的思想以民间的百姓价值观念为主,晚清的小说却是知识分子化了,小说中出现大量自由民主的新思想,许多改变中国社会的构想,以及对落后中国社会的批判。原来,小说就是通俗的,尤其是白话小说,表现了与士大夫不同的市民社会心态与价值观念;现在,小说表现的实际上是市民意识与士大夫意识的结合。例如:当《官场现形记》写统天下的买卖,只有做官利钱顶好15)时,这很可能代表了当时市民与士大夫的共识。第五十四回写冯彝斋评论六合知县梅颺仁设立保商局之举道:照着今日此举,极应仿照外国下议院的章程,无论大小事务,或是或否,总得议决于合邑商民,其权在下而不在上。如谓有了这个地方,专为老公祖聚敛张本,无论为公为私,总不脱专制政体。这更是既体现了当时先进士大夫的思想,也符合市民的利益。这二者的结合,使得小说面向公众

        通俗小说在士大夫进入之后,最明显的变化,是在语言。而语言的变化,实际也显示了士大夫的欣赏趣味。这时的翻译小说大部分用文言翻译,出现了林纾这样不懂外语,全凭古文做得好而成为优秀翻译家。徐念慈曾经分析:林琴南先生,今世小说界之泰斗也,问何以崇拜之者众?则以遣词缀句,胎息史汉,其笔墨古朴顽艳,足占文学界一席而无愧色。16)就连当时的白话小说,也有许多趋向文言,成为类似于《三国演义》式的半文言小说。此时的白话小说,普遍的倾向是文言成分加重。这既由于小说作者大部分是士大夫,也由于小说市场上士大夫占了主要的份额,作家不能不适应市场的需要。尽管清政府先是在科举考试上变八股为策论,其后又在1905年废除了科举,士大夫已经断了根。但由于科举所改学堂学的课程中,经学仍占较大比重,学生的知识结构与以前士大夫仍有许多相似之处,加上越来越多的士大夫进入小说作者读者的队伍,文言小说在民国初年反倒有了较大的发展。中国古代的文言小说相比白话小说而言并不算发达,如果剔除那些笔记,只以虚构的故事来算,数量远不能与白话小说相比,而且很少有长篇小说。林纾在晚清用文言翻译西方小说,为文言小说的创作,打开了一个新的天地。民国初年,文言长篇小说异军突起,又出现了一批骈文小说。何諏的《碎琴楼》,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徐枕亚的《玉梨魂》,吴双热的〈孽冤镜〉等,都是当时极为畅销的著名作品。其中《玉梨魂》到二十年代就印了二十多版,还不算盗版印的。作者徐枕亚凭稿费自己开了一家出版社,起名叫清华书局。他的续弦刘沅颖是清末最后一位状元刘春霖的女儿,也是学堂培养出来的学生,因崇拜他写的《玉梨魂》、《泣珠词》而嫁给他。由此可见当时文言小说受欢迎的程度。民初最著名的白话长篇小说《广陵潮》与《留东外史》都遭遇过退稿的命运。当时白话小说的影响,远远不如文言小说。

       民初文言长篇小说的流行为我们出了一道难题。以往我们一直认为:鸳鸯蝴蝶派是一个通俗文学流派,它的崛起是与上海这一近代都市的崛起分不开的,市民是它的主要读者。我们认定的通俗文学应当是语言通俗,它的读者主要是文化水平较低的大众,它缺乏超前意识,思想上与俗众同步,因此它在文学上缺乏新的探索,不能领导整个社会的文学发展。但是,这种理论预设显然不适应民初的文坛。

        首先,作为通俗小说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语言必须通俗。很难想象语言不通俗的小说,也能为文化水平较低的大众所接受。古文和骈文用的显然不是通俗的语言,尽管文言长篇小说所用的古文与骈文已经不是古代的古文与骈文,它们为了适应小说的需要,已经出现了俗化,如古文、骈文的用典大大减少;但是,它毕竟还是典雅的文言,并不适应文化水平较低的大众。它比起古代的白话章回小说,显然要艰深得多。因此,民初文言小说的读者并不是文化水平较低的大众。

        其次,民初小说并不缺乏超前意识,它只是缺乏五四时期才有的思想解放意识。确定超前意识的依据,是它比前人多提供了什么,而不是它比后人少什么。民初小说在中国小说史上,有着许多突破。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是最早描写和尚恋爱的小说,恋爱的和尚可亲可敬,富于人情味,其恋爱还不止一次。它写出了和尚在感情与戒律之间的徘徊矛盾,显然具有超前意识。徐枕亚的《玉梨魂》是最早描写寡妇恋爱的小说,恋爱的寡妇与追求寡妇的青年在小说中都是值得赞颂的正面人物,他们处在的冲突中难以自拔,只能以悲剧结局。这是中国小说史上第一次出现令人同情,为之洒泪的恋爱的寡妇,其超前意识也是显然的。更不用说象《孽冤镜》对包办婚姻的抨击,对家长制的控诉了。诚然,民初小说有着维护旧道德的一面,不敢冲破旧礼教的束缚;但是,在这些作品问世时,陈独秀、鲁迅、胡适都还没有说出打倒吃人的封建礼教的口号,我们怎么能要求这些作家超越历史呢?

        第三,民初小说家对小说的艺术也曾经做过不少探索。其中最重要的,是他们把小说的描写引向人物的内心世界。晚清的言情小说《禽海石》、《恨海》已经敢于描写悲剧,不再是大团圆结局,造成悲剧的原因,是社会环境。民初的言情小说也写悲剧,造成悲剧的原因是人物自己内心的矛盾冲突。他们对礼教的崇仰和他们对不被礼教容忍的爱情的执着,构成了他们的内心冲突。为了表现这一冲突,他们引进了当时还只有外国小说才有的日记体书信体。他们大量运用第一人称叙述,运用第三人称限制叙述,以特定的视角,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从而大大丰富了中国小说的表现手法。在民初才第一次出现长篇日记体小说,专门的书信体小说。这些艺术探索都为五四新文学的问世作了铺垫。因此,今天讲中国近代小说的转型,离不开讲民初小说,它为中国小说的发展,作出过重要的贡献。

        民初作家也与一般通俗小说家不同,他们在创作小说的同时,也创作典雅的诗文。这些典雅的诗文也在他们主编的报刊上发表。他们中有许多人都是南社成员,这意味着他们被当时的纯文学界所接受。徐枕亚的骈文得到当时著名诗文家樊增祥的欣赏,他的第二次婚姻还是樊增祥帮忙,才获得成功。民初小说家不象一般通俗小说家那样懒于探索,他们乐于在小说形式上创新。他们主编的小说杂志上,有时专门标出新体小说一栏,刊载探索小说。他们还喜欢模仿外国小说,吸收外国小说的形式技巧。托尔斯泰的《复活》翻译出版后,包天笑马上模仿《复活》的故事梗概,创作了小说《补过》,表现出很大的吸收外来影响的兴趣。因此,他们此时的表现,更象纯文学作家,而不象通俗文学作家。这些作家也领导了当时的文坛,就连鲁迅、刘半农、周作人、叶圣陶等五四新文学作家,在当时小说杂志上发表作品,用的也是文言,其风格与他们在五四后发表的作品,有很大的不同,而与民初小说的风格,却有许多切近的地方。作家毕竟不能超越历史,新文学作家也不例外。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社会,说它的某些文学作品是通俗文学,也就意味着在这些通俗文学作品出现的同时,另有一些纯文学的作品。由此形成纯文学与通俗文学的并立。但在民初不然,民初小说就代表了当时文坛的水平,没有另外的纯文学与之对立。民初小说家的创作探索,就代表了当时小说的水平。他们为文学的发展,也曾作出过卓越的贡献。把民初小说作为通俗文学,民初的文坛上就没有另外的纯文学小说。贬低民初小说,也就贬低民初对文学作出的贡献。因此,对民初小说,似乎不应完全作为通俗小说来看,这样会贬低他们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因此,民初小说的承担者,鸳鸯蝴蝶派不完全是一个通俗文学流派,至少在民国初年,它代表了当时中国小说的水平。

        于是,中国市民文学发展的独特性也就显示出来。表面看来,它随着都市的崛起而崛起,随着都市的发展而发展;但是,在晚清它经历了一个急剧膨胀的过程。大批士大夫介入小说,成为小说的作者与读者之后,市民小说也就雅化了。民初小说是这一雅化的典型。一般说来,市民小说很难达到当时纯文学的水平,民初小说借助于雅俗的合流,却达到了这个水平。但是,中国文化正处在新旧嬗变的转折期。由士大夫与市民融合而成的鸳鸯蝴蝶派的文化改良主义渐渐不能适应纯文学的发展需要。士大夫几乎是一进入小说就断根了,士大夫的断根,使得他的影响越来越弱。加上鸳鸯蝴蝶派受市民社会的影响,一直有一种媚俗的倾向,自己也处在困境之中。(17)于是,文化激进主义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统治了文坛,文化改良主义的鸳鸯蝴蝶派则成为一个通俗文学流派。

        1912年教育部通令在小学废止读经,改变了清末学堂的课程设置,也在营造五四新文学的社会基础。1917年五四新文学运动开始时,正是这一批学生开始走上社会之时。随着新的学生不断毕业,新文学的社会基础也就越来越雄厚。其实,鸳鸯蝴蝶派的文化改良主义与新文学的文化激进主义在许多方面是一致的,如提倡白话文,如吸收外国小说影响等等。当五四新文学问世之后,取代了鸳鸯蝴蝶派在文坛上的地位,鸳鸯蝴蝶派才完全转入了通俗文学。此时中国的纯文学与通俗文学的界限又再次分明起来。在二十年代,新文学作家决不会写章回小说,鸳鸯蝴蝶派也很少再象民初统治文坛时那样,努力去探索新体小说,章回小说成了他们创作的主流。这就形成了各自的市场。鸳鸯蝴蝶派的小说越来越趋于用白话,那些坚持用文言写小说的作家如徐枕亚,尽管在民初曾经那么受到读者欢迎,却在二十年代被淘汰了,因为他的作品日益缺少市场,不再符合通俗小说的要求,难以适应新的市民的需要。

        但是,士大夫文化在鸳鸯蝴蝶派身上依然留有痕迹,它表现在章回小说的回目设置上,也表现在章回小说夹杂的诗词中,更表现在章回小说那凝练的语句,细致的描写上。假如有人写一部章回小说史,他会发现与古代的章回小说相比,不是就某一部作品而论,而是从一个时代来看,鸳鸯蝴蝶派的章回小说很可能是最成熟的,最精致的,最能体现章回小说的特点,也最富于士大夫文化的气息。而一个时代的章回小说竟然在这时能取得新的突破,恐怕还得归功于民初文言小说在市民中造成的阅读氛围。

        因此,中国近代都市化与通俗小说的崛起,实际经历了一个复杂的过程。新旧文化的交替,市民成分的不断变动,教育体制的急剧转变,种种因素拧在一起,造成通俗小说急剧的雅俗对流,给小说的雅俗划分带来复杂的因素。这一复杂过程也是中国特有的,它与西方的自然演变不同。它也是中国现代化的一个缩影。

    1)上海旧县志与郎格的《上海社会概况》都是这个数字。

    2)本文关于上海的人口统计俱根据邹依仁《旧上海的人口变迁》,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出版。

    3)钟骏文《小说闲评叙》,《游戏世界》第一期。

    4)老棣《文风之变迁与小说将来之位置》,载《中外小说林》第一年第六期。

    5)黄人《小说林发刊词》,《小说林》第一期。

    6)徐念慈曾写过《丁未年小说界发行书目调查表》,载《小说林》第九期。

    7)、(16)觉我《余之小说观》,载《小说林》第十期。

    8)章太炎《俞先生传》,《章太炎全集》(四)第211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9月出版。

    9)《洪秀全演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8月出版。

    10)参阅夏曾佑《小说原理》,载《绣像小说》第三期,1903年出版。

    11)梁启超《告小说家》,载《中华小说界》二卷一号,1915年出版。

    12)、(14)参阅包天笑《钗影楼回忆录》。

    13)参阅袁进《中国小说的近代变革》第三章,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出版。

    15)《官场现形记》第六十回。

    17)参阅陈伯海、袁进主编〈上海近代文学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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