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处在一个经济快速发展、科学技术日新月异时代的中国人会突然扭过头来,对历史、对祖先、对古代产生如此浓烈的兴趣呢?这种“蓦然回首”与中国正在从事的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总目标是相得益彰还是背道而驰呢?“新古典主义”与引进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理念、与学习人类优秀的文化成果是否存在内在冲突呢?一句话,“新古典主义”的兴起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我用“新古典主义”这个词涵盖与评析当前中国的文化趋势可能有些唐突。 但是,只要细心观察就会发现,许多打着新古典主义烙印的文化现象之蜂拥而至却是不争的事实。有一个朋友开玩笑地对我说:如果有一种文化三明治,面包里夹的不是火腿cheese和蔬菜,而是《论语心得》、《图解周易》、《品味三国》、《儒学笔记》、《上下五千年》等,中国人也会一口吞下去!如同营养专家骂西方快餐是“垃圾食品”一样,现在有不少学者也在痛斥这种文化快餐的贻害无穷。过去总担心“食洋不化”,现在又开始担心“食古不化”。可是,谁又能否认今天中国公众对文史知识与解读经典的饥渴呢? 是的,只要上网浏览、打开电视、逛逛书店书摊,谁都会被扑面而来的一股近乎狂热的“文史热”弄得瞠目结舌。从小青年网上写“明朝那些事儿”到“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的再版,从广播电台在不同频率同时播出刘兰芳、单田芳、连阔成之女公子的古典评书,到各家电视台在不同频道几乎同时播映有关春秋战国秦汉唐宋明清的电视剧。这厢歌剧《秦始皇》隆重登台,那厢炎黄二帝巨像竣工。祭孔大典的规模年年扩大,走向世界的“孔子学院”越办越多。重拍“三国”“西游”不绝于耳,“红楼选秀”粉墨登场。外交部部长对记者讲玄奘和尚在印度那兰陀的动人故事,“非著名相声演员”郭德纲和他的“德云社”表演着穿古装扮古人的滑稽戏!我认识的几个学财经的大学生最近告诉我,他们在课余时间最喜欢读的就是历史书,什么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什么吴晗的《朱元璋传》……香港凤凰卫视一位主持人的女儿刚刚读完大学传媒本科,又吵吵嚷嚷要考历史学研究生。笔者铺陈罗列这些现象无非是要说明,“新古典主义”在中国不仅已经存在而且风头正劲,而且还将有更广更深的发展。它极有可能从史学文学艺术“闯入”具有更高审美层次的门类,譬如音乐与“凝固的音乐”——建筑设计。改变目前国内建筑设计上“欧式一统天下”的局面,使我国建筑呈现出更多的中国特色与东方风韵。如果这种预测不错,我们可以在不久的将来看到新古典主义浪潮的两个高峰。一个可能出现在2010年。那时,中国国家博物馆改建工程正式竣工。当这个世界最大的博物馆耸立世人面前时必会引来世界的关注。第二个高峰预计在2020年,它的标志是修复一新的故宫博物院。苍穹之下,这片吞吐古今风云的紫禁城会引发巨大的精神冲击。 为什么处在一个经济快速发展、科学技术日新月异时代的中国人会突然扭过头来,对历史、对祖先、对古代产生如此浓烈的兴趣呢?这种“蓦然回首”与中国正在从事的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总目标是相得益彰还是背道而驰呢?“新古典主义”与引进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理念、与学习人类优秀的文化成果是否存在内在冲突呢?一句话,“新古典主义”的兴起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此事的确颇费思量。十几年前,本人就开始注意这一文化现象。但对它的评价却迥然不同。上世纪90年代,当“戏说”的代表作电视剧《还珠格格》与“正说”的代表作电视剧《雍正王朝》火爆播映时,笔者把其获得高收视率主要归结于“宫廷逸事与秘史具有永恒的诱惑力”。后来,我又对史学热做过如下的评论,认为“当腰包鼓了、有闲钱闲时后,人们自然就会到历史的陈酿中去‘买醉’”。很明显,这些话带有某种贬义而且肤浅。面对着十几年来一浪高过一浪的新古典主义文化潮,我越来越意识到它存在的合理性、积极意义和可能对中国未来产生的影响。 新古典主义存在的合理性,首先在于它是公众半自发性的思潮,它的实质并不是复古,而是一种在崇拜古典、学习经典的形式下对道德良知和社会诚信的呼唤!因此,它的作用就不是抗拒市场经济,而是抵御某些与市场经济共生的负面影响,化解追求物质享受带来的欲念冲动和刺激,力图塑造某种全社会认同的价值观和道德观。以马克斯·韦伯为代表的西方学者认为,经过改革的宗教对资本原始积累所“调动的邪恶”有遏制和匡正的作用。中国古代没有单一宗教,更没有“原罪”观念,但我们对自己的祖先却有着一种近乎宗教式的崇拜。而对中华民族祖先和古代灿烂文明史的景仰就成了我们永不泯灭的精神祭坛。因此,新古典主义思潮如果能加以引导,相信对建立和谐社会和建立健康有序的市场经济必将大有裨益。 新古典主义还具有医治社会精神创伤的作用。有个心理医生半开玩笑地告诉我,学历史的人自杀率相对比较低,真是这样吗?不得而知。但罗曼·罗兰确实说过,人类历史上的那些优秀文化遗产就如一座座高峰,我们要定期登上这些山峰去看一看,去呼吸新鲜空气去汲取营养,然后我们才能神清气爽地下得山来,勇敢地投入生活。心理医生和罗曼·罗兰的话似乎都是一种暗示和启示:历史长河可冲淡人生悲剧的浓度同时增添生活的勇气,而古代文化的高峰又可以使人获得精神的提升。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足见精神的作用。让肤浅者在前人的坎坷与磨难中厚重着自己,让沉重者在古人的放浪和不拘中放松释怀,让被受伤心灵在故人中寻找爱的知音,这恐怕也不失为新古典主义思潮的一种功能吧。 中国新古典主义思潮的出现让我想起两件事。这两件事可以成为我们评判新古典主义优劣的借鉴。一件事是以“文雄”著称的韩愈和柳宗元发起的“古文运动”。这场运动持续之久,直接影响了唐宋两朝。从表面上看“古文运动”是要恢复到先秦时期那种自由抒写式的文章形式,而实质上却是一次思想解放的运动。韩愈、柳宗元等人不畏世俗笑侮,敢逆流俗呼号,主张文以载道,不平则鸣。柳宗元的《捕蛇者说》就是仿照孔子“苛政猛于虎”的比喻,指出:赋敛之毒甚于蛇毒!另一件事就是欧洲的“文艺复兴”。这场影响了欧洲几百年的思想解放运动,也是表面似复古,实质是创新的运动。欧洲人“发现”:既然希腊人和罗马人能像真正的人那样生活并创造出灿烂的艺术,那么今天的人也应该是“宇宙之精华万物之灵长”。于是就形成了“人本主义”对“神本主义”的巨大冲击! 古典就是历史,历史就是我们共同的“童年”。我们虽然都知道时光不会倒流,自己也回不到童年。但为什么我们却常常怀念傻里傻气的童年呢?因为童年时代诚实、天真、纯洁、淳朴、自然,不懂金钱也不懂等级。追恋诚实的童年,不正意味着对混浊成年的反省?不正意味着对诚信与和谐的渴求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