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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看看两人的出身: 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故槐里,徙成纪。广家世世受射。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史记·李将军列传》 大将军卫青者,平阳人也。其父郑季,为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侯妾卫媪通,生青。青同母兄卫长子,而姊卫子夫自平阳公主家得幸天子,故冒姓为卫氏。字仲卿。长子更字长君。长君母号为卫媪。媪长女卫孺,次女少儿,次女即子夫。后子夫男弟步、广皆冒卫氏。 青为侯家人,少时归其父,其父使牧羊。先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为兄弟数。青尝从入至甘泉居室,有一钳徒相青曰:“贵人也,官至封侯。”青笑曰:“人奴之生,得毋笞骂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
评:李广是将门出身,良家子弟,闻名军中。而卫青,身世低下,年少时候不过是一骑奴。论出身来说,卫青是大大的不如李广(魏晋南北朝时候尚且讲究门第,讲究出身,何况是在西汉时期。世人独见卫乃外戚,似乎是夺取功劳轻而易举,却没有看到卫青这样一个出身下层的人建功立业之不易)。征战沙场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那是真刀真枪的场面,李广未得封侯,的确有点不够幸运,这无可否认。但对比着就说卫青是“由天幸”,那哪里有每次他都能走运的道理呢?没有才能的人,总能把别人的功绩看作是幸运或者是时势使然,把别人的功绩看作是轻而易举,却不敢直面别人的才干和努力。历代外戚众多,然多纨绔子弟,无能之辈。古语说:“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又曰“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查而无徒”,有才能的为什么不能委以重任呢?历来多数的士大夫们实际上是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外的一个极端,即所用之人非是清流不可,实在有些迂腐。试问那些夸夸其谈的清流,又有几个能建立如外戚卫、霍那样的功勋呢? 再看两人的领军: 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刀斗以自韂,莫府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刀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史记·李将军列传》 而适值大将军军出塞千余里,见单于兵陈而待,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匈奴亦纵可万骑。会日且入,大风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单于视汉兵多,而士马尚强,战而匈奴不利,薄莫,单于遂乘,壮骑可数百,直冒汉围西北驰去。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挐,杀伤大当。汉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因发轻骑夜追之,大将军军因随其后。匈奴兵亦散走。迟明,行二百余里,不得单于,颇捕斩首虏万余级,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军留一日而还,悉烧其城余粟以归。《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 评:李广治军,爱士卒而松法度,治兵士甚宽,“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刀斗以自韂,莫府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而程不识评论他“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而卫青治军如何?史记中没有正面描写,然而通过漠北之战我们依稀可以看出端倪:“见单于兵陈而待,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面对匈奴主力骑兵,卫青使战车结环为阵,抵御骑兵的冲击(这种战法对骑兵的冲击很有效果,刘裕北伐时对付南燕剽悍的骑兵也曾效法);当大漠中刮起狂风,“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时,卫青果断命令“纵左右翼绕单于”,张开左右两翼包抄单于主力,并一举将单于主力击垮。在发现“单于未昏而去”后,卫青即“汉军因发轻骑夜追之,大将军军因随其后”,尾随追击匈奴,以致匈奴部陷入混乱十余日,右谷蠡王甚至以为单于被杀而自立。与李广相比,卫青治军法度清晰,镇定从容,善于把握战机迂回包抄敌人,确是一位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而史记中对李广征战的描写,多是其自负勇力的英雄事迹,如骑射娴熟,孤身脱险,深夜射石之类,显然,李广称的上是一位善于冲锋陷阵的勇将,却不是那种能调度从容,指挥镇定的帅才。 李将军列传中还记述了这样的一件事情: 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余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大恨独此耳。”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这是除李广杀霸陵尉的另一个污点,甚至比杀霸陵尉那件事情更严重,以致李广日后也自觉这是“不当侯邪”的重要原因,为此李广还问于王朔,而王朔的回答“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更是让李广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卫青为人,并无飞扬的个性,为人仁爱善良,有退让的精神,“大将军为人仁善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当其与其子俱被封侯后,卫青毅然推辞(固谢曰:“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幸列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面对孤身而回的苏建,周霸劝说其杀之以立威,卫青听取了向军正闳、长史安的意见,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专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是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以卫青的身份,杀一位孤身而还的败军之将,亦不算僭越,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让皇帝来处理苏建的事情。一见小事,亦可以看出其人的性格。(历来皇帝不喜的就是臣下的擅权,卫青不杀苏建,我想也有这层意思吧)。《史记》中还记载“自是之后,大将军青日退,而骠骑日益贵。举大将军故人门下多去事骠骑,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任安是司马迁的好友,那篇《报任安书》就是写给他的,作为太史公的好友,品性也大略可知一二(若道不同岂能与之谋),众人皆去何故惟独任安不肯呢?虽然文中没有详细的解释,但是我想也是大将军人格所致吧? 结合李敢击伤卫青而卫青却隐匿不言的事情,更可以了解到卫青为人。李广自杀的事情,从根本上说处于其作为前将军却未能正面当敌而为偏师迷路。而李广未能作为前将军当敌也不能全怪卫青,“大将军青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而李广得知卫青的决定后,显然愠怒了,“不谢大将军而起行,意甚愠怒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然而却迷失了方向,等到其于卫青汇合时,战斗已经结束了,也未能完成自己的任务。这时,“大将军使长史持糒醪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状,青欲上书报天子军曲折。广未对,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面对着这样的结果,李广自己认为自己年老却还未能封侯,又羞于面对刀笔吏,就自杀了。其实卫青在这件事情上也没有太多值得责备的,李广失道,他作为一军的统帅,自然有查问的指责。如果实在要说责任,只能说是他未让李广正面当敌而选择了公孙敖的决定间接导致了李广的自杀。 卫为人如此,为什么“天下未有称也”?史记中为我们做了解释,太史公曰:苏建语余曰:“吾尝责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大夫毋称焉,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勉之哉。大将军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 太史公喜欢的是信陵君一样的人物,而卫青显然不是这样的人。时代不同了,所谓的养士,虽然为太史公所崇尚,却越来越为当权者所不喜。卫青也清楚的看到了这一点,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结合前面所述的其不擅杀将领的事情,这些实在是明哲保身之策,也是其头脑清醒之处。为功臣者,皇帝最害怕的就是他们功高震主图谋不轨,故而功臣多无善终。窦婴田汾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卫青如果“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岂不是自找麻烦么?
《史记》中,太史公“不虚美,不隐恶”,但是如果说一点私人的感情都不带,这也是不客观的。太史公本就与李家交厚,又因为李陵的事情遭到酷刑,心中悲愤不平之气不免发于笔端。太史公为人重义气喜侠士之风(从《史记》中不难看出),李广显然就是这样风格的人物,所以结合上述的原因,太史公为李广单独立传也不足为奇了。但是尽管如此,太史公虽不喜卫为外戚得幸,却亦言“然颇用材能自进”,史记中还是基本如实的记载了卫将军的事迹,记录了他北伐匈奴,追亡逐北,兵威浩荡,强虏震恐,浩气千里,万马奔腾的威武,为后人留下了一段宝贵的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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