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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代文化创举:不可复制的历史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7-04-03 00:00于哲学网发表

 

 



     
      大师的“国学”和大学的“国学”
      
      1.胡适和梁启超的“国学书目”
      
      国学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可以说是一种流行。许多与国学有关的较大事件,都发生在二十年代。章太炎的上海系列国学讲座,在二十年代之初,已如前述。然而几乎在章氏上海演讲的同时,两位当时最著名的文化闻人各自开列一份自己认可的国学书目,并因此引出一番争论。

      两位当事人的身份影响不比寻常。一位是大名鼎鼎的胡适,一位是鼎鼎大名的梁启超,他们在1922年和1923年,分别开了两个不同的国学书目。胡适开的书目,题目是《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刊载在1922年《读书杂志》第七期上,是应清华学校胡敦元等四人的要求而开列的。所列书籍共184种,其中工具书14种,思想史92种,文学史78种。此书目刊布后,首先受到《清华周刊》的一位记者的来信质疑,认为胡适所说的国学的范围太窄,只包括思想史和文学史,而单就思想史和文学史而言,又显得太深。这封来信说:“先生现在所拟的书目,我们是无论如何读不完的。因是书目太多,时间太少。而且做学生的,如没有读过《大方广圆觉了义经》或《元曲选一百种》,当代的教育家,不见得会非难他们,以为未满足国学最低的限度。”(《胡适全集》第2卷,页125)我们今天来重新检讨胡适开的这个书目,不能不承认《清华周报》记者的质疑是有一定道理的。

      可是胡适并没有被说服,他写了《答书》,重申只列思想和文学两部分,是考虑到“国学的最低限度”,拟的是一个“门径书目”,如果还要把“其余民族史、经济史”一一列出,“此时更无从下手”。他针对来书所提意见,作了反驳,他写道:

      “先生说,‘做留学生的,如没有读过《圆觉经》或《元曲选》,当代教育家不见得非难他们。’这一层,倒有讨论的余地。正因为当代教育家不非难留学生的国学程度,所以留学生也太自菲薄,不肯多读点国学书,所以他们在国外既不能代表中国,回国后也没有多大影响。我们这个书目的意思,一部分也正是要一般留学生或候补留学生知道《元曲选》等是应该知道的书。”(《胡适全集》第2卷,页126)

      虽然如此,我们还是无法不觉得胡适之先生有一点“强词夺理”。所以他说,如果一定要拟一个“实在的最低限度的书目”,那么不妨在原书目上圈出一些,于是他圈出了38种,包括《书目答问》、《中国人名大辞典》、《中国哲学史大纲》、《老子》、《四书》、《墨子闲诂》、《荀子集注》、《韩非子》、《淮南鸿烈集解》、《周礼》、《论衡》、《佛遗教经》、《法华经》、《阿弥陀经》、《坛经》、《宋元学案》、《明儒学案》、《王临川集》、《朱子年谱》、《王文成公全书》、《清代学术概论》、《章实斋年谱》、《崔东璧遗书》、《新学伪经考》、《诗集传》、《左传》、《文选》、《乐府诗集》、《全唐诗》、《宋诗钞》、《宋六十家词》、《元曲选一百种》、《宋元戏曲史》、《缀白裘》、《水浒传》、《西游记》、《儒林外史》、《红楼梦》等,另加上《九种纪事本末》。

      梁启超的国学书目,是应《清华周报》记者的要求所开,题目叫《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写于1923年4月26日。他说是在独居翠微山,“行箧无书”,“竭三日之力,专凭忆想所及草斯篇”。我必须说,以我个人读饮冰主人的著作所达成的了解,他是最有能力在“行箧无书”的情况下,能够开出几百种适当书目的人。他的书目包括五大类:甲、修养应用及思想史关系书类,39种;乙、政治史及其他文献学书类,21种(廿四史算做一种);丙、韵文书类,44种;丁、小学书及文法书类,7种;戊、随意涉览书类,30种。总共141种。不仅列出书名,每种书之后大都有导读式的说明。

      例如在《论语》和《孟子》书名后写道:“《论语》《孟子》之文,并不艰深,宜专读正文,有不解处方看注释。注释之书,朱熹《四书集注》为其平生极矜慎之作,可读。但其中有堕入宋儒理障处,宜分别观之,”说来不好意思,我在读任公书目前,也是这样主张。读先秦经典,细读白文最重要。任公先生对朱熹《四书集注》的评价也极精到,一是大大好书,二是不免有时为“理”所障。又如对于《老子》,他说这是“道家最精要之书,希望学者将此区区五千言熟读成诵。注释书未有极当意者,专读白文自行寻索为妙。”诚哉斯言,自是白文细读慢悟最妙。对《周礼》,任公先生写道:“此书西汉末晚出。何时代人所撰,尚难断定。惟书中制度,当有一部分为周代之旧,其余亦战国秦汉间学者理想的产物。故总宜一读。注释书有孙诒让《周礼正义》最善。”对《管子》,他概括说:“战国末年人所集著者,性质颇杂驳,然古代各家学说存其中者颇多,宜一浏览。注释书戴望《管子校正》甚好。”关于《管子》一书的来路、性质、价值及传注之优者,一一道明,虽只几句话。又如对顾炎武《日知录》和《亭林文集》,他说:“顾亭林为清学开山第一人,其精力集注于《日知录》,宜一浏览。读文集中各信札,可见其立身治学大概。”对曾国藩和胡林翼的文集,任公先生说:“信札最可读,读之见其治事条理及朋友风义。”只此一句,即给人无限回味。又如于《张太岳集》说:“江陵为明名相,其信札益人神智,文章亦美。”于《水经注》:“六朝人地理专书,但多描风景,记古迹,文辞华妙,学作小品文最适用”等等。列举书目的同时,并概述源流,撮以精要,给出阅读门径。

      因此就其实用性和有效性来说,“梁目”显得道高一丈。如果我是读者,要我对“胡目”和“梁目”作出选择,我肯定投梁的票。“梁目”及其读法,即使在今天仍有参考价值。不是因为别个,主要就读中国载籍的多寡而言,胡适之先生不能不把座位让给梁任公先生。但“梁目”同样存在列目过多的问题,与“初学”所需不能吻合。所以任公先生在开毕上述书目之后,也拟了一个“真正之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计有《四书》、《易经》、《书经》、《诗经》、《礼记》、《左传》、《老子》、《墨子》、《庄子》、《荀子》、《韩非子》、《战国策》、《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或《通鉴纪事本末》、《宋元明史纪事本末》、《楚辞》、《文选》、《李太白集》、《杜工部集》、《韩昌黎集》、《柳河东集》、《白香山集》,其他词曲集随所好选读数种。任公先生说,如果连这个“真正之最低限度”的书也没有读,“真不能认为中国学人矣”。

      大书目不必说,即以“真正之最低限度”的书目为例,胡、梁书目的不同处亦甚明显。“胡目”有佛经四种;“梁目”一种没列。“胡目”的文学部分,有《乐府诗集》、《全唐诗》、《宋诗钞》、《宋六十家词》、《元曲选一百种》;“梁目”却不具大的类书,只列《楚辞》、《文选》、《李太白集》、《杜工部集》、《韩昌黎集》、《柳河东集》、《白香山集》几种。“胡目”有小说四大名著;“梁目”则根本不列小说。“梁目”的子书部分,孔孟之外,老、墨、庄、荀、韩均有,“胡目”则没有墨子。“梁目”有前四史,“胡目”一史也无。“梁目”全列诗、书、礼、易、春秋(左氏传)“五经”;“胡目”只列诗、礼、左传,而缺易经和书经。照说开列国学书目,“五经”、“四书”、诸子、前四史,无论如何不能或缺,但“胡目”缺失得令人诧异,竟然乙部之书,一部全无。至于集部之书,当然是“梁目”的举要的办法更好些,对于初步接触国学者,李、杜、韩、柳、白诸家,远比笼统的《全唐诗》、《宋诗钞》、《宋六十家词》来得真切便利。尤其将《水浒传》、《西游记》、《儒林外史》、《红楼梦》列为国学书,更属拟于不伦。

      我们今天感到有趣的是,梁在开列自己的书目同时,对“胡目”还作了尖锐的批评。任公先生在《评胡适之的〈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一文中,开首就明确地说:“胡君这书目,我是不赞成的,因为他文不对题。”所以然者,是因为胡适本来的目的,“并不为国学有根底的人设想,只为普通青年人想得一点系统的国学知识的人设想”,但他却开了那样一大堆一般青年人无法卒读的书。而如果是为国学研究者开的书目,则又嫌不够专门。所以梁任公责备胡适“把应读书和应备书混为一谈”了。对“胡目”的不著史书,却列出许多小说家言,梁启超尤致不满,他质问说:

      任公先生上述这些辩难,平心而论胡适是无法反驳的。“胡目”中还有《正谊堂全书》六百七十余卷,以及戏曲《缀白裘》和小说《儿女英雄传》,于是一并成为任公先生批评的把柄:“《尚书》、《史记》、《汉书》、《资治通鉴》为国学最低限度不必要之书,《正谊堂全书》、《缀白裘》、《儿女英雄传》反是必要之书,真不能不算石破天惊的怪论。”文章最后梁启超总结道:“总而言之,胡君这篇书目,从一方面看,嫌他挂漏太多;从别方面看,嫌他博而寡要,我以为是不合用的。”等于否定了“胡目”。

      但胡适之先生的学者风度却是了不起,虽为梁启超所痛驳,却在1924年11月出版的《胡适文存》二集里,全文附录了“梁目”和梁的批评。这种风度今天已经不容易看到了。两位文化领军当年开列的国学书目和关于国学书目所作的讨论,对二十年代的国学推动产生的影响作用,自然可想而知。虽然,对“梁目”也不是全都赞成,一位叫徐剑缘的就以《评胡梁二先生所拟国学书目》为题,在批评“胡目”的同时,也批评了“梁目”。另外还有陈钟凡也开了一个《治国学书目》,以及李笠的《国学用书撰要》,影响益发扩大了。

      “胡君为什么把史部书一概屏绝?一张书目名字叫做‘国学最低限度’,里头有什么《三侠五义》、《九命奇冤》,却没有《史记》、《汉书》、《资治通鉴》,岂非笑话?若说《史》、《汉》、《通鉴》是要‘为国学有根底的人设想’才列举,恐无此理。若说不读《三侠五义》、《九命奇冤》便够不上国学最低限度,不瞒胡君说,区区小子便是没有读过这两部书的人。我虽自知学问浅陋,说我连国学最低限度都没有,我却不服。”(《胡适全集》第2卷,页152)

      2.北大国学门与清华国学研究院
                  
      不过,上世纪二十年代关乎国学的两件最大的事情,还是北京大学成立国学门和清华大学成立国学研究院。
                  
      先说北大国学门。蔡元培先生1917年掌门北大之后,他的学术理念之一是建立分科的研究院所。1921年通过《北大研究所组织大纲提案》,第二年,即1922年1月,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宣告成立。所长由蔡先生兼任,主任是太炎弟子、研究文字训诂的沈兼士,委员包括胡适、李大钊、鲁迅、周作人、钱玄同、朱希祖、蒋梦麟、马衡、陈垣、沈尹默等硕学、健将、老师,阵容不可谓不强大。国学门下面设歌谣研究会、明清史料整理会、考古学会、民俗调查会、方言研究会等分支机构。国内外一些大儒被聘为国学门导师,有钢和泰(AlexanderVonStealHolstein,俄国梵文专家)、伊凤阁(Alekseilvanovichlvanov,俄国西夏文专家)、柯劭愍、夏曾佑、陈寅恪。开始也聘了王国维,已经获允,后来王退出。并按照国外高等研究机构的惯例,施行通信员制度,请世界知名的汉学家担任,例如法国的伯希和(PaulPelliot),德国的卫礼贤(RichaidWilhelm),日本的田边尚雄等。罗振玉也被邀请,但后来罗亦退出。我们从机构设置和人员组成可以看出,北大国学门是一个开放的重视与国外汉学界交流的研究机构,显然这与蔡元培先生的思想和胸襟有关。
                  
      北京大学国学门的影响似乎大于建树,下属各学会做的实在事情比较多,真正具体的国学研究,反做得不尽如人意。到国学门从事研究的研究生,人数也并不很多,1922至1927六年之间,审查合格的研究生只有46人。这些数字我根据的是台湾陈以爱女士所著《中国现代学术机构的兴起》一书(江西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这是一本征引资料丰富、学风严谨的著作。因为她的论说是以北大研究所国学门为中心加以探讨,所以当我涉及相关材料时,不能不佩服她叙论的精当。
                  
      北大国学门的大举措是1923年创办《国学季刊》,而尤以胡适执笔撰写的《发刊宣言》影响最著。胡适在《宣言》中首先对明末迄于民初三百年中古学研究的历史给以检讨,肯定三百年来整理古书、发现古书、发现古物三方面所取得的成绩,而缺点则是:研究的范围太窄;太注重功力而忽略了理解;缺乏参考比较的资料。然后提出研究古学应该注意的问题,也有三个方面,一是扩大研究范围,二是注意系统的整理,三是博采参考比较的资料。特别对如何系统整理的问题作了详尽阐释。最后以三个方向的期待作为治国学的互勉条件:“第一,用历史的眼光来扩大国学研究的范围。第二,用系统的整理来部勒国学研究的资料。第三,用比较的研究来帮助国学的材料的整理与解释。”(《胡适全集》第2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页17)当胡适晚年的时候,回忆起这篇《〈国学季刊〉发刊宣言》时,他明确说,这是一篇“主张以新的原则和方法来研究国学的宣言”,是“新国学的研究大纲”(唐德刚译注《胡适口述自传》,广西师大出版社,2005,页205)。因此不妨说,上世纪20年代以北大国学门为代表的国学研究,应该属于新国学的范畴。
                  
      除了《国学季刊》之外,北大国学门后来还有《国学门周刊》和《国学门月刊》的创办。《周刊》于1925年出版,因经费和稿源都存在问题,第二年即1926年改成了《月刊》。但也只出版了一年的时间,到1927年的年底,《国学门月刊》也停刊了,而且北大国学门也在这一年陷于停顿。
                  
      再说清华国学院。认真说来,当时清华大学的正式名称叫清华学校,还没有定名为清华大学,直到1928年,才定名为国立清华大学。而国学研究院的正式名称,也应该叫清华学校研究院。那么何以又称国学研究院?因为清华研究院之设,略同于北大设研究所国学门,本来想涵盖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等各个学科,由于经费的限制,也有学科的成熟程度的问题,最先办起来的只有国学一科。所以就把清华学校研究院,简称而偏好的叫做清华学校国学研究院了。吴宓担任清华研究院主任,他几次提议正式定名为国学研究院,都未能获准。可是约定俗成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虽未获准,人们还是那样叫,而且叫开了,到后来大家以为当时成立的就是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
                  
      清华国学研究院成立于1925年,与北大国学门的不同之处,是清华国学院的设计和建制更周详细密,更便于实施。它没有请一大堆名流、教授,导师只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陈寅恪四人,人称“四大导师”。讲师一人,考古学家李济。助教三人,陆维钊、梁廷灿、章明煌。助理员一人,事务员一人。再加上主任吴宓。就这么几个人。同时导师和学员都必须住校,四大导师亦不能例外。王国维住西院,梁启超住北院2号,赵元任住南院1号。陈寅恪报到的时间比较晚,1925年9月9日国学院开学,第二年7月8日他才来到清华。他开始住工字厅的西客厅,与吴宓一起,后来与赵元任同住南院。学员的水准比北大国学门的学员似乎也要高一些,共招生四届,毕业人数为74人,其中王力、贺麟、张荫麟、吴其昌、姚明达、周传儒、徐中舒、姜亮夫、陆侃如、刘节、刘盼遂、谢国桢、罗根泽、蒋天枢等,日后都成为我国20世纪人文学术的中坚力量。
                  
      至于清华国学研究院的课程设置和研究范围,可以说不仅和章太炎先生倡导的国学不同,与北大国学门的设定也有区别。四大导师授课的内容为:王国维讲《古史新证》、《说文练习》、《尚书》和《最近二十年来中国新发现之新学问》,梁启超讲《中国文化史》、《史学研究法》,陈寅恪讲《西人东方学之目录学》、《佛经翻译文学》,赵元任讲《方言学》、《普通语言学》和《音韵学》,李济讲《民族学》和《考古学》。可见讲授之内容已经超越了一般所谓国学的范围。事实上王国维、陈寅恪的学问途径,与西方汉学的方法多有一致之处,原本就是国外汉学界最看重的中国学者。赵元任的语言学研究,也属于现代语言学的范畴。李济的民族学和考古学,更直接运用了人类学的方法。所以,如果北大国学门被胡适视为新国学的话,那么清华国学研究院就更应该是新的国学了,而且是与西方汉学联系在一起的新的国学。
                  
      清华国学研究院持续的时间不长,1925年成立,1929年就停办了,只有短短四年时间。1927年王国维自杀、1929年梁任公病逝,导师后继乏人,固然是清华国学院不得不停办的理由,但深层原因,应和传统学术向现代学术转变过程的学科整合及学科建设有关。北京大学国学门持续的时间也是四年,1923年至1927年,两者恐怕不完全是巧合。陈寅恪《王观堂先生挽词》的结尾有句写道:“但就贤愚判死生,未应修短论优劣。”清华国学院作为二十世纪直接和国学相关的一件大的事情,作为世纪话题,它的学术创生的地位和它所播撒的学术种子,其影响力八十年后亦未见其少衰。
                  
      3.历史的“文化创举”不能重复
                  
      回观20世纪头二十年的国学景观,对当时一些有影响的国学刊物和重要的国学出版物,不能不稍加留意。单是以“国学”两字入名的刊物就有好多种。当然1905年印行的《国粹学报》,创办者是邓实、黄节等在上海成立的“国学保存会”,虽没有以“国学”名刊,“国学”二字的义涵已在其中。梁启超设计的《国学报》,应该是最早的一个以“国学”为名而未获实施的刊物。尔后就是罗振玉创办的《国学丛刊》。罗振玉和王国维辛亥革命前均供职学部,《国学丛刊》即创办于此时,原拟每年出版六编,结果只在1911年出了两编,便不再办下去。所以王国维写于1911年正月的那篇有名的《国学丛刊序》,反而比《国学丛刊》本身影响还大。罗亦有序,曾经王的润正。再就是北大国学门的《国学季刊》,因胡适撰写宣言而名声远播,前面已经谈到。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刊物是1927年出版的《国学论丛》。此外还有地址在北京的中国大学办的《国学丛编》,上海国学昌明社的《国学杂志》,上海国学研究会的《国学辑林》,南京东南大学和高师国学研究会的《国学丛刊》,以及厦门大学的《国学专刊》等。其实厦门大学1926年也有国学研究院之设,只不过因人事纠葛,事未成而先已停办。此一过程桑兵先生《晚清民国的国学研究》一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考订至详,大家可参看。
                  
      至于以“国学”入名的书籍,亦复不少。曹聚仁记录整理的章太炎1922年上海讲演的书名叫《国学概论》,钱穆1928年以讲义成书,也题书名为《国学概论》。我的看法,章、钱这两种《概论》,是20世纪二十年代最重要的综论国学的著作。其余三十年代出版的谭正壁的《国学概论讲话》、顾荩臣的《国学研究》、马赢的《国学概论》、蒋梅笙的《国学入门》、张振镛的《国学常识答问》、李冷衷的《国学常识述要》、叶北岩的《学生国学答问》、谢苇丰的《国学表解》等等,立名虽多,学术含量及影响不过聊胜于无耳,可不置论。
                  
      因此如果说上世纪二十年代曾经有过一阵子“国学热”(曹聚仁曾以“春雷初动”四字加以形容),于事实恐怕是相符的。不过处此“国学热”中的核心人物,还是章太炎、梁启超、胡适之,没有这三位大儒的鼓动,国学研究纵加力而行,也不会有“国学热”出现。如今历史的挂历已翻过九十个年头,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去夏以来的国学“热动”,和二十年代颇有相似之处,连历史转换的背景也感到雷同。1917年以《新青年》为表征所开启的新文化运动,这似乎是我们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二十年代初胡适提倡“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号召大家进研究室,很像我们的九十年代;然后就是上面说的二十年代的“国学热”,也就是我们的今天了。只不过当年历史转换的快,三种思潮轮替才用了七八年的时间,我们呢,用了二十多年。历史有时是会“重复”的,但重复不应该是“蚁蝗磨转”,原地踏步,而应该是螺旋式上升。
                  
      然则我们今天的“国学热动”,其学术水平是否已经高过二十年代?恐怕谁也不敢这样说。时下热卖的相关图籍,不还是当时的那些著作吗?大家感到最具参考价值的,仍逃不脱章太炎和钱穆的两种《国学概论》,只不过印制的更精美罢了。即使有的大学办起了国学研究院,能够和当年的北大国学门、清华国学研究院相比吗?最大的不同是,我们今天已经没有章太炎、梁启超、胡适之这三位有资格当众说点“胡话”的国学大家了。更不要说,不愿与“热”,只肯一意深研的王国维和陈寅恪,我们能读懂他们的书,已非一件易事。
                  
      历史可以重复,历史的文化创举却是不能重复的。何况北大国学门也好,清华国学研究院也好,都只存在了四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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