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里面说:“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又有“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即至少从孔夫子的时代起,人们就认为只有小人才会结党营私,朋比为奸,而君子应该是坦荡荡,不争亦不党的。 历史转到北宋年间,兴起的士大夫们却对“党”有了新的理解。与只认为“小人有党”不同,北宋的士大夫提出不仅小人有党,君子亦有党这一惊世骇俗的见解,最著名的当数欧阳修,他认为,君子行守道义,爱惜名节,如果君子们联结起来互相扶持,在修身和治国上都更能相得益彰。北宋的其他名士如范仲淹、司马光、苏轼、秦观等人也有类似的言论,可见君子亦党的观念在北宋几乎成了主流。 这些顶尖士人们都关注于朋党的理论,也从侧面反映出北宋朝廷里激烈党争的事实。特别是围绕着波澜壮阔的熙宁变法,士大夫们各分党域,明争暗斗,双方的领袖则分别是赫赫有名的王安石和司马光,因为政治立场的不同,他们从相互仰慕的好友变为针锋相对的死敌,又各自带领支持自己的优秀士人互相攻伐不休。 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两位领袖在道德文章上,都是令人敬仰的坦诚君子。那么两人何以会产生激烈的冲突呢?王安石和司马光各有政治抱负,都想要治国平天下,而方式却迥然不同。王安石是奋进的,气魄高远,为了改变国家积贫积弱的现状,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而且为了这千古的大业,可以“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流俗之言不足恤”。他对皇帝说:“(陛下)直法尧舜尔,唐太宗何为?”司马光则是沉稳的,他熟知各朝的历史,恪守儒家的古训,认为君王应当约束自己的欲望,虚怀纳谏,慎财节用,政事则以教化为先,不愿意改变祖宗成法,更是反对用纷繁的政令侵扰小民,急功近利地追求所谓的富国强兵。 他们两人对政治的基本理解就相差悬远,剧烈的冲突自然是在所难免。更要命的是,他们都各自真诚地认为,自己的理念是圣贤的教诲,是不可妥协的“道”的一部分,必须毫不动摇地坚持。这时是要做大有为之君的宋神宗在位,他对司马光的稳健政策不以为然,全力支持王安石的变法,于是司马光黯然地退出政治中心,王安石则开始了轰动内外的大变法。 变法牵涉到整个朝廷,反对的自然比赞同的人要多,司马光激烈地反对变法,反对派的人便顺理成章地以他为核心。王安石得不到上层官员的支持,就另谋支持者,他选拔一批有才干的低级官僚来推行变法,以避开原先官员的阻挠。两派人马基本成型,各有理念,各拥领袖,朝堂成了斗场,明枪暗箭,争论不休,遂成激烈的党争之局。王安石得到皇帝的支持,就将反变法的重要人物尽数贬斥,雷厉风行地推行新法。反对派虽然失势,但力量还在,他们冷眼旁观着王安石的各项政策,心痛不已,这其中就包括蛰居到洛阳编修《资治通鉴》的司马光。 王安石之所以能领导困难重重的改革,全在于神宗皇帝的支持,但是变法者与整个官僚群体对立,就先天地表明新法不可能持续太久,等到新皇帝即位时,朝廷便成了反对派的天下。司马光开始执政,他如当年的王安石打击政敌一样,将支持新法的官员一概贬责,同时激愤地将推行了近二十年的新法尽数废除,这便是历史上的“元佑更化”。对此,就是原先一些反对变法的人都不赞成,其中就有苏轼。为了保留王安石推行的免役法,苏轼和司马光发生了激烈的辩论,直到最后也没能说服司马光,性情温和的苏大学士气愤不已,甚至称司马光为“司马牛”。 1086年,司马光将新法废除殆尽后去世,早就乡居的王安石也于同年去世。不过朝廷的分裂并未因各自领袖的去世而停止,党争反而愈演愈烈,两派轮番执政,政策变换不定,民众深受其害,投机的小人反倒在其中左右逢源,党争也从先前君子们的争原则变成小人们的争利权,国事日非,直到靖康之辱而亡国。王安石和司马光都不愿意看到纷繁的党争,而北宋党争实则由他们开启,这两大君子都难辞其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