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圆读通鉴随笔七十九】——韩非之死与当时的爱国主义
(前233年)韩非见韩之削弱,数以书干韩王,王不能用。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功实之上,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五十六篇,十余万言。 ——《资治通鉴》中华书局版第220页
韩非到秦国,一说是受韩王的委托,一说则是因韩王不能听其言,所以才跑到秦国寻求发展。《韩非子》里有一篇《上秦王书》,被扬雄指责其卖国,司马光先生也参加了对韩非的大批判。 后人考证,那篇卖国色彩很浓的作品并非韩非的写的,诸子百家的著作里掺沙子掉包的情况屡见不鲜,我宁愿相信韩非到秦国,只是寻找个人的发展,找一个能接受自己学说的君主,使之发扬光大而已。他的行为和孔子、孟子周游列国,游说诸侯并无区别。扬雄、司马光对此采取了双重标准,暴露了后世儒家缺乏宽容。 春秋战国时代,学者、客卿四处游说,兜售自己的学术思想,人才流动“国际化”,如果我们在他们那里强调爱国主义,可能会难以自圆其说。另一方面也在强调爱国主义,要搞清楚,也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对于韩非的死,史书上煌煌然记载着“李斯嫉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法诛之。’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令早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王后悔,使人赦之,非已死矣。”但是扬雄和司马光却看得“高深莫测”了:扬雄在自己的《法言》里,设置了一场法庭辩论,来表明立场: 问:“韩非作《说难》之书,而最后死在‘说难’,为什么他明明知道凶险,在认识上那么高超,在行动上却如此愚蠢呢?” 答:“作为君子,按照礼义行动,按照礼义停止,合乎礼义前进,不合礼义就停止。游说别人就根本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韩非明知自己的一套不合礼义,所以他才写文章感慨‘说难’。你的游说合乎道义,就没有什么顾虑担忧的,你的游说合乎道义,对方用不用、听不听,那是他的事,你就应该有顾虑和担忧。” 司马光则干脆批判道,因为韩非背叛祖国去帮助侵略祖国的敌人,所以他的死是不值得怜悯的。 在《史记》里,司马迁把韩非和老子放在一篇“列传”里,并且引用韩非的《说难》全文。司马迁因“说难”而致腐刑,所以,他理解韩非。 《说难》是一篇非常漂亮的文章,把“说”与“被说”者的心理状态刻画得很清晰,游说和被游说其实是一场心理战。有共同价值观当然好游说,但我们的经验是,经常需要与虎谋皮,被游说者处在极其的强势地位,生杀予夺皆由人家,向这样主子讲世界潮流,普世价值,你不整点心眼,绕着弯说,那还不马上让你闭嘴。 韩非《说难》不长,转在这里: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 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所说出於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所说阴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显弃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显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为,如此者身危。夫异事而当,知者揣之外而得之,事泄於外,必以为己也,如此者身危。周泽未渥也,而语极知,说行而有功,则德忘;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此者身危。贵人有过端,而说者明言礼义以挑其恶,如此者身危。贵人或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如此者身危。强以其所不能为,止以其所不能已,如此者身危。故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己矣;与之论细人,则以为卖重。论其所爱,则以为借资;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己也,径省其说,则以为不智而拙之;米盐博辩,则以为多而交之。略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 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矜而灭其所耻。彼有私急也,必以公义示而强之。其意有下也,然而不能已,说者因为之饰其美而少其不为也。其心有高也,而实不能及,说者为之举其过而见其恶,而多其不行也。有欲矜以智能,则为之举异事之同类者,多为之地,使之资说于我,而佯不知也以资其智。欲内相存之言,则必以美名明之,而微见其合於私利也。欲陈危害之事,则显其毁诽而微见其合於私患也。誉异人与同行者,规异事与同计者。有与同污者,则必以大饰其无伤也;有与同败者,则必以明饰其无失也。彼自多其力,则毋以其难概之也;自勇其断,则无以其谪怒之;自智其计,则毋以其败躬之。大意无所拂悟,辞言无所击摩,然后极骋智辩焉。此道所得,亲近不疑而得尽辞也。 伊尹为宰,百里奚为虏,皆所以干其上也。此二人者,皆圣人也;然犹不能无役身以进,如此其污也!今以吾言为宰虏,而可以听用而振世,此非能仕之所耻也。夫旷日离久,而周泽既渥,深计而不疑,引争而不罪,则明割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其身,以此相持,此说之成也。 昔者郑武公欲伐胡,故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娱其意。因问於群臣:“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大夫关其思对曰:“胡可伐。”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遂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必将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智其子,而疑邻人之父。此二人说者皆当矣,厚者为戮,薄者见疑,则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也。故绕朝之言当矣,其为圣人于晋,而为戮于秦也,此不可不察。 昔者弥子瑕有宠於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刖。弥子瑕母病,人间往夜告弥子,弥子矫驾君车以出。君闻而贤之,曰:“教哉!为母之故,亡其刖罪。”异日,与君游於果围,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啖君。君曰:“爱我哉!亡其口味以啖寡人。”及弥子色衰爱弛,得罪於君,君曰:“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啖我以馀桃。”故弥子之行未变於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变也。故有爱於主,则智当而加亲;有赠于主,则智不当见罪而加疏。故谏说谈论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焉。 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锐圆按:人主都有逆鳞,这是韩非的伟大贡献,至今还有人搞不明白。韩非死在秦国,并非撄秦王之逆鳞,而死在李斯同学的嫉妒和秦王的一时昏头而已。后世的许多事情告诉我们。叛徒可能会被新主子杀掉,但原因并不一定就是恶有恶报。叛徒也有善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