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灾害是制约社会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尤其在以农业为主的中国古代社会,自然灾害的影响更为严重。自然灾害,历朝历代都有发生,但东汉后期自然灾害的频繁出现,却是非常突出的。它不仅对社会的政治安危产生重要影响,而且对当时的文学思潮和文人心态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东汉自和帝以降,皇权旁落。据《后汉书》“帝纪”所载,和帝至献帝,大多冲龄践祚,享寿不永。也正是在这个政治动荡时期,自然灾害频繁出现,据《后汉书》“帝纪”和《五行志》、《天文志》等资料粗略统计,从和帝永元元年(公元89年)到献帝建安二十五年(220年)间,发生水灾54次,旱灾40次,地震69次,蝗、螟灾29次,瘟疫18次,大风冰雹等41次,基本上每个年头都有灾害发生,甚至一年有多种灾害,直接影响到社会的稳定。《后汉书》记安帝永初元年至六年间,全国范围内地震、洪水、大风、雨雹、地震、蝗虫、山崩,灾害频仍,无年无之,灾害给社会经济和人民生命造成了严重损害。不仅如此,甚至出现人吃人的情况。据《后汉书》,顺帝建康元年正月辛丑诏曰:“陇西、汉阳、张掖、北地、武威、武都,自去年九月以来,地百八十震,山谷坼裂,坏败城寺,杀害民庶。夷狄叛逆,赋役重数,内外怨旷。”献帝兴平元年,“三辅大旱,自四月至于是月。帝避正殿请雨,遣使者洗囚徒,原轻系。是时谷一斛五十万,豆麦一斛二十万,人相食啖,白骨委积。”曹植《说疫气》一文曰:“建安二十二年,疫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曹丕《与吴质书》:“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干)、陈(琳)、应(劭)、刘(桢),一时俱逝。” 在天人感应思想盛行的汉代,自然灾害给帝王心理造成很大压力,这种压力除了经济的因素之外,更多的是政治方面的因素。同样,频繁的自然灾害对文人的心理及其创作也产生重要影响。再加之政治的、战争的因素,可以说是天灾与人祸并行,社会发生着剧烈的变化,死亡随时威胁着人们的生命,于是,文人心态也发生了重要变化,与汉代盛世相比,文人们更多的是关注个体生命。如果说东汉政治的压力以及“党锢之祸”使文人在乱世中忧虑国家、保持崇高气节的话,那么,长期的自然灾害,则使文人对个人的生死问题、生命的价值与意义有了更多的关注。首先表现在追求生命的不朽。《三国志·文帝纪》裴松之注引《魏书》曰:“帝初在东宫,疫疠大起,时人彫伤,帝深感叹,与素所敬者大理王朗书曰:‘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唯立德扬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疫疠数起,士人彫落,余独何人,能全其寿?’故论撰所著典论、诗赋,盖百余篇,集诸儒于肃城门内,讲论大义,侃侃无倦。”这是由自然灾害直接引发的人生价值的深刻思考。瘟疫夺走了许多人的生命,自然生命在灾难中很快结束了,但著书立说可以使人的生命达到不朽,流芳百世,这是在自然灾害面前表现出的积极的人生追求,是先秦以来“三不朽”思想的进一步发展,在当时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与生命不朽相联系的是求仙。现实的灾难和痛苦,使许多人幻想着用服药的方式达到长生不老。汉乐府诗《长歌行》、《董逃行》就是这种幻想的真实表现,《陇西行》一诗还对幻想的天界进行了生动的描绘:“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桂树夹道生,青龙对伏趺。凤凰鸣啾啾,一母将九雏。顾视世间人,为乐甚独殊。”仙界的自由、长生与现实的灾难、短命形成强烈的反差。汉末曹氏父子的游仙诗也值得我们注意。曹操有五首游仙诗,反映了一个政治家、文学家在汉末的心理。如《气出倡》、《陌上桑》、《精列》、《秋胡行》等诗表达了人生短暂的忧虑和企求长生的愿望。曹植是第一个用《游仙》诗题的诗人,他的《仙人篇》、《升天行》、《五游咏》等篇也表现的是游仙的内容,虽然曹植对神仙之说持反对态度,但他的游仙诗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他苦闷的心情。尽管求仙思想的出现有多种原因,但东汉后期自然灾害对人们思想观念的影响占有一定的成分。总之,无论是以“立言”的方式追求生命的不朽,还是幻想通过求仙以求长寿,都体现了东汉后期文人心态的变化,他们力图在乱世中寻找个体生命的永恒存在。 但是,人的自然生命的终结是无法抗拒的规律,于是,及时行乐也成为文人心态的另一种表现,这也是东汉后期生命观念的一种新表现,从某种意义上说体现着文人对个体生命的珍爱。《古诗十九首》是汉末文人心灵的真实抒写,其中充满着感伤的情调,如《青青陵上柏》:“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今日良宴会》:“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飚尘。”《回车驾言迈》:“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驱车上东门》:“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生年不满百》:“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人生无常的感伤和感叹,及时行乐的享受思想,虽说主要是东汉政治动荡的产物,但也不排除自然灾害对文人内心的冲击。 还有一些文人选择了自我安顿的方式,这是保全个体生命最主要的方式。由于在灾害面前,东汉统治者采取消极的禳灾措施,如自责、大赦、改元、祈祷等等,缺少积极的抗御灾害的办法,人在自然面前显得无能为力,这就产生较大的负面影响,使人们失去抗灾的信心和决心,不能形成一种集体的抗灾精神。因此,文人的创作较少关注自然灾害,虽有一些关心政治的士人上书言灾害,但往往与天人感应思想结合,如和帝时养奋、张奋,安帝时樊准、李郃、陈忠、杨震,顺帝时周举、黄琼、李固,灵帝时张奂、蔡邕等。也有像《大暑赋》、《愁霖赋》这样以自然灾害为对象的作品,但也缺乏内在的抗灾精神。而面对灾害,更多的士人在心理上转向自我,再加上政治方面外戚与宦官轮流执政、“党锢之祸”等原因,他们就逐渐远离社会,寻求自我安顿。许多文人梦想超脱现实,向往清净自由的世界。与汉代的盛世相比,这时的文人低沉了许多。张衡一生经历了章帝、和帝、殇帝、安帝、顺帝五朝,可以说处于东汉由盛到衰的时期。顺帝时,在“京师大疫”、“京师地震土裂”的情况下,张衡也曾多次上书言对策,与其他上书者一样缺乏积极的抗灾精神。他的《应间》、《思玄》、《髑髅》、《归田》等赋的创作,真实表达了他的心路历程,由早期的积极入世到最后的归隐田园,其心灵的变化代表了东汉中后期文人的普遍心理。这些作品的创作和心态的变化,除了政治因素之外,自然灾害也应是重要的因素之一,因为从奏书可以看出张衡并不是对灾害无动于衷的人。崔駰《达旨》、蔡邕《释诲》等作品,也都表达了自我安顿的心理。《后汉书·仲长统传》载仲长统向往的逍遥生活:“使居有良田广宅,背山临流,沟池环匝,竹木周布,场圃筑前,果园树后。……安神闺房,思老氏之玄虚:呼吸精和,求至人之仿佛。与达者数子,论道讲书,俯仰二仪,错综人物。弹《南风》之雅操,发清商之妙曲。逍遥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间。不受当时之责,永保性命之期。”这代表了当时许多文人的人生理想。文人的这种选择是在多种压力作用下产生的精神追求。政治的压力固然重要,但我们也不能忽视灾害对文人心灵带来的阴影。 总之,东汉中后期的自然灾害对文人心态有重要影响。只有把这种现象与当时的政治、思想等因素结合考察时,才会对东汉中后期的文学有一个较全面的认识。 (作者单位:西安外国语大学汉学院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