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的人物已经日渐凋零,二十世纪的那些峥嵘岁月也已经成为一段历史。时光的流逝已经让二十世纪变得日渐遥远。季先生的离去,虽然让人遗憾,但毕竟他已经完美地实现了自己,也最好地展现了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但这意味着这个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以来一直以其高远的思考和纯粹的人格影响我们的人物离开了我们。 我们的怀念有我们自己的理由和意义,这当然是为了季先生,但首先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以为,季先生的意义首先在于他是一个现代的专业性的学者和一个中国传统的儒者的完美结合。 季先生是深入所谓“二西之学”,也就是对于中国影响最大的两个外来文化的深处的。这就是佛教和印度之“西”学和西方之“西”学。他是对于这两个方面有最深刻的把握的专业的学者。他的领域其实是以西方现代的方法论深入到印度和佛教思想的深处,他对于梵文和巴利文等文字的把握能力和对于中印交流等方面的研究都是专业方面一流的成果。同时,季先生又是一个传统的儒者的典范,一个在现代学术体制之中又能够超越它的限制的人,一个有德性的追求和精神的境界的人物。季先生始终具有一种传统的人文情怀,他始终在学术之外写作随笔散文,将他对于人生的感悟和体验倾诉给他的非专业的读者。向季先生请益的时候,时时能感到他的“民胞物与”的情怀和“知化穷神”的境界。他的生命其实展现了一个儒者的风范和中国传统精神价值的延续,他以生命延续了中国传统的一脉精华。 其次,季先生对于我们今天的意义在于,他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就执着地提出的有关中国文化复兴的论述。他的有名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意见,就是其观点最为简洁和生动的概括。这个说法提出的时候,正值西潮涌动,西方文化的冲击和影响对于年轻人的思考的影响巨大,我们这些年轻人都觉得老先生的见解是一厢情愿。但在今天来看,这见解其实有着惊人的预言性。老先生参透了人类文明的命运,对于文明的起伏消长的理解异常深湛,这个观点既是他毕生的思考的结晶,也是他的儒者的感悟和体验的结晶。 过去看苏轼的弟弟苏辙写的《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记述苏轼将逝时的情况,时常钦佩苏轼对于生死的通达:“未终旬日,独以诸子伺侧,曰:‘吾生无恶,死必不坠,慎无哭泣以怛化。’问以后事,不答,湛然而逝。”(这里的“怛化”的“怛”音“达”,怛化是惊吓将逝之人的意思。)季先生其实也早就参透生死了,这里的“湛然而逝”用来形容季先生的逝去是最为恰当的。 他的逝去是平静的,也是庄严的。 先生的精神不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