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古罗马流传着类似的故事 有学者认为这个故事的老家应该在印度 这个故事家族在欧洲有许多子嗣 故事的唐代男主角赵季和在旅途中遇到了奇怪的事 “故事”这东西,也是有亲戚的。奇怪的是,即使相隔上千年、数万里,即使有国家、民族、文化传统等界限,也不妨碍它们面貌酷似,宛如孪生。一个个故事家族在大地上生根,其成员流浪在天南地北,考察它们的源头和传播过程,是故事学的任务。今天,就让我们看看唐代的“板桥三娘子”,是怎样跨文化旅行的。 “板桥三娘子”,异域色彩强烈的唐代故事 有个著名的唐代故事:一个叫赵季和的人去东都洛阳,途中投宿汴州西面的板桥店。因店中已先有其他客人,他只好睡在最靠墙的一个铺上。店主三娘子的卧房就在他隔壁。晚上,失眠的赵季和突然听见隔壁有响动,便从墙缝偷窥,结果看到三娘子取出六七寸大小的木牛、木人和犁,喷上一口水,这些东西便开始耕地。地耕好后,便播种荞麦。荞麦很快开花结籽,小木人收割、磨成粉,三娘子用这些粉做成烧饼,天亮后,就拿给客人当早点。赵季和心生怀疑,便假装离去,但旋即折回,从窗外偷看,只见那些吃了烧饼的客人都变成驴,被赶到牲口槽上。他万分惊讶,但也没声张,心里还很羡慕这一法术。等他从洛阳返回时,便提前做了几个一模一样的烧饼,又住进这家客店。三娘子果然故伎重演。但这次赵季和偷偷拿自己的烧饼换下三娘子的一个饼,然后表示要吃自带的饼,还邀请三娘子品尝,却把那个换下的烧饼给她,三娘子吃了一口,也变成驴。赵季和骑上这头驴,带着木人、木牛和犁,游历四方,想试验那法术,却因不知其奥妙,无法成功。后来,他们遇到一个老人,老人用双手掰开驴嘴,三娘子从中跳出,一溜烟走了。 光凭直觉,我们就能感到这个故事强烈的异域色彩。如果要去追寻其根底,恐怕时空渺茫,文献不足徵,难以有着落。但若要弄清其大致的谱系,却又并非难事。 “板桥三娘子”在欧洲有许多显赫的“远亲” 熟悉西方文学的读者恐怕很快就能为这故事找到一位十分显赫的“远亲”——在著名的荷马史诗《奥德赛》中有一个“喀尔刻女巫”的故事:奥德修斯手下的欧律洛科斯率领同伴登上意大利的阿依厄岛,来到女巫的家里,被享以小麦粉、蜂蜜和葡萄酒混合而成的奇怪食物,结果变成了猪,给关进了猪圈。但欧律洛科斯因心中生疑,逃过一劫。后来奥德修斯凭借赫尔墨斯所提供的魔草之力,化解了女巫的魔法,逼迫她将那些猪又变成人。这个比“板桥三娘子”至少要早1500年的“远亲”,虽然跟“三娘子”面庞体段酷肖,而眉目神情各异。虽有血缘,但很难说清彼此之间的瓜葛。 近一千年之后,古罗马又出现阿普列乌斯的《金驴记》,也讲述了类似的故事:一个叫鲁巧的年轻人因为看到女巫变成鸟去跟情人幽会,便偷偷将那女巫的药膏涂在身上,也想变成鸟,结果弄巧成拙,变成了驴,从此作为一头驴生活在世上,直到遇到一位阿希斯女神,才帮他解除魔法,“重新做人”。 在此书的开头,阿普列乌斯曾提到:他把自己所熟悉的一些“米利都”风格的故事融入了其中——“米利都”乃是古希腊一个著名城邦,位于今天土耳其爱奥尼亚地区,从古至今,这里都是亚欧大陆交通的枢纽。因此,有学者推测:印度、西亚和欧洲的各种故事传说也完全有可能通过这一地区传播开来。 上述故事类型在欧洲分布很广,公元四世纪后期著名基督教思想家奥古斯丁在他的《上帝之城》中曾说道:当他住在意大利的时候,曾经听到过这样的故事:在这个国家一些地方的客店,女主人会给客人吃一种奶酪,让他们变成驴马,为自己搬运货物。运完货后,又将他们变成人。当这些人变成动物时,他们的心仍然像人类一样富于理性。此后,在德国、罗马尼亚以及阿尔卑斯山区,这一故事也曾经流行,发展出十分丰富的异文。 “板桥三娘子”的老家难道在印度? 这些迹象是否可以证明这一故事的源头就在欧洲呢?且不要忙着下结论。因为,如果我们将目光从欧洲大陆移到西亚和南亚,将会发现在这一地区也同样存在着上述故事的诸多版本。 成书于十三世纪以后的《一千零一夜》乃阿拉伯民间故事的宝库,其中有一个白鲁·巴卜和辽彼女王的故事:女王将很多年轻人变成了鸟,这一秘密被巴卜窥破,于是便想加害于他。有一天晚上,她从一个口袋中掏出一撮红色粉末,撒在地上,地上立刻出现一条河流。接着她取出一把大麦,撒在土里,引河水灌溉,大麦很快发芽、开花、结穗。她采集麦穗,磨成面粉,收藏起来。但这一切都被巴卜偷看到了,他向一个更厉害的魔法师求助,两人设下类似“板桥三娘子”那样的调包计,骗女王吃下有魔力的大麦粉,变成了一头母骡。巴卜骑着这头骡子出外游逛,结果被女王的母亲所骗,让女王又变成人。这个故事跟“板桥三娘子”宛如孪生兄弟,但要判定其具体关系,却依然是“难兄难弟”。 因为,在古印度也存在着类似的故事:十一世纪的印度诗人索玛·德瓦所著《卡塔·萨利特·萨迦拉》中记载着“姆里迦恩卡达塔王子的故事”:这位王子带着随从比玛·帕拉库拉玛等人到远方去寻找自己那命中注定的新娘,途中彼此失散。一天晚上,帕拉库拉玛投宿在一个单身女人家里,偷看到女主人念着咒语播种大麦,大麦迅速成熟,她收割、磨粉,做成团子,拿给客人吃。帕拉库拉玛也跟赵季和一样,拿普通的团子替换掉一个“魔团”,骗女主人吃下,使她变成了一头母山羊。 古印度是世界故事的一个重要渊薮,这个十一世纪写定的故事的流传时间大概会更早。至少在四世纪以前,印度佛典《出曜经》(后秦时被译成汉文)就引用过大致类似的故事:有人与南天竺一个会咒术的女人私通,结果被变成驴,不能返回故乡,后来吃了一种“遮罗波罗草”,才解除了咒术。 从这些故事的分布地域以及时间先后来看,似乎难以判断其起源地以及传播方向。有学者认为这一故事类型的老家应该在印度,从印度传入中亚、西亚,然后在这里分成两支,一支传向欧洲,一支传向中国。传到中国的这一支演变成“板桥三娘子”。这一说法是耶?非耶?吾不敢赞一辞。 此外,“板桥三娘子”这一故事在中国“后无来者”,这一点也颇令人惊异:因为我们的祖先也很喜欢把那些异闻趣事颠来倒去、花样翻新,弄出各种“山寨版”,唯独这一故事遭受冷遇,难道是对中国文化水土不服?但奇怪的是:这故事却从中国飞越重洋,传到了东邻日本,在这岛国之上遍地开花、枝繁叶茂,显得“宜室宜家”。个中奥妙,实在是让人颇费猜详。 本文参考冈田充博论文《<板桥三娘子考>》 供图/李鹏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