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以前,人们应该还无法想象会提出“儒学对于今日世界有何意义?”这样一种问题。在30年前甚至是20年前的东亚,除了少数几个很可能被视为尚久好古的学者之外,儒学是一个没有前途的课题。人们常说,儒学仍然存在,但是它已经变成了一件博物馆的展览品。在“文革”之前,孔子在中国如此受到忽视,他的形象在大多数人心目中是如此模糊不清,以至于“四人帮”在开展“批林批孔”时才发现,孔子实在是不堪一击。因此,他们必须首先让孔子复活,然后才能给他套上颈手枷,再把他钉到十字架上。可是,从此以后,孔子便阴魂不散。就像希区柯克的电影《怪尸案》(The Trouble with Harry)中的哈里一样,孔子拒绝被埋葬。 ——狄百瑞 孤忠赴难、痛斥明成祖篡位的儒家君子方孝孺和斥责以色列诸王的希伯来先知,二者身上闪烁着相似的风范。两种看似迥然不同的人格之间有微妙的契合。 君子和先知都以个体的身份直接感悟至上的精神,也就是君子的“上天”,先知的“上帝”。 君子和先知都表现出了来自至上精神的灵感。君子不断让原典的枯枝上开出惊艳的花朵,先知则在布道中宣告上帝授意。 君子和先知都具有强烈的使命感,竭力要在人世间建构理想的秩序。 君子和先知又都承担着社会警诫的作用。人世间实际的政治和生活秩序总是不断地背离上天或上帝旨意,君子和先知就如同西绪福斯,不断用徒劳而严厉的谴责和呼吁矫正现存秩序。 这种比照开启了儒家和其他文化与宗教进行沟通、甚至转化的可能。儒家的君子有可能被犹太人接受吗? 对于“真正”的儒家来说,根本的问题不仅是物质方面的,而且是道德和精神方面的。尤其是后者,儒家的教育理想突出地重视人生问题和天下为公,而这种理想恰恰应该被整合到美国教育的核心理想中去,在大学里,每个专业的核心课程,焦点应该围绕人生和社会展开的中心问题。它能推动公民针对核心价值与当代问题的关系展开积极的话语。如果我们不深入思考那些仍在支撑人类视野的传统价值,我们就不可能对保全生命的价值达成共识。今天,就像先前的儒家一样,要想拥有上述知识和理解力,没有哪一个民族可以仅仅依赖自己的传统。 正像和我对话的杜维明所说的,儒家理想的包容力是这样展开的:“自我必须克服利己思想才可能真正具有人性,家庭也必须克服裙带关系才可能真正具有人性。依此类推,社群必须克服狭隘的地方观念,国家必须克服种族中心主义,而世界必须克服以人类为中心的思想,它们才可能真正具有人性。” (以上观点皆来自狄百瑞:《儒家的困境》,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1月第一版) 相关链接:狄百瑞,哥伦比亚大学东亚语言与文化系教授,是海外研究中国思想的著名学者,主要著作有:《高贵与文明》(2004),《亚洲价值与人权》(1998),《为己之学》(1991),《东亚文明:五个阶段的对话》(1988),《中国的自由传统》(1983),编写了影响广泛的《中国传统资料选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