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项羽本纪》写道:“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何谓“重瞳”?即“一目双眸”,通俗地讲,就是一只眼睛里有两个瞳仁。鉴于司马迁的无双史笔,绝对权威,《史记》之后,舜双目而四眸的异相,几乎成了定论。 舜果然是重瞳么?依笔者之见,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人。后世史书记载的种种重瞳特例,如《梁书》记沈约,《十六国春秋别本》记吕光,《新五代史》记汉高祖母弟刘旻及南唐国主李煜,《论衡》记王莽,以及《水浒传》记皇甫端等等,都不过是因了《史记》的误导而产生的穿凿附会。 若问,以司马迁之严肃认真,一丝不苟,为什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 笔者认为,司马迁并无大错,他只是在转述朋友周生的话,讲“舜目盖重瞳子”,此处的“盖”,犹言“大概”、“大约”,仅仅是推测。接下去讲“又闻项羽亦重瞳子”,此处的“又闻”,阐明仍然是听说。你看,太史公这里留有宽阔的余地,他并没有把话说死。但这也不等于司马迁一点错也没有。笔者觉得,他们几位在释读上古文“舜”字时,很可能是看走了眼。 今人使用的这个“舜”字,原意表示香草(《诗经》称为“舜华”),与舜的本名无涉。许慎《说文》在“舜”字下注:“草也。楚谓之葍,秦谓之藑。蔓地连华。象形。”并别举出一个“古文舜”字(见图)。笔者推测,这个“古文舜”,才是舜的原名用字。大家仔细看,此字为三个构件组成:上部是一个斜“月”,中部是一个变形的“炎”,下部是一个“土”。猜想古人造字的原意,下部这个“土”,象征舜为所建“土方”之首领。中部似“炎”而非“炎”,代表舜属下“四个重要分支”(详细论证,因与本文无关,故从略)。现在单说上部这个斜“月”。“月”作为造字构件,通常有二解,一从月,二从肉,然而,无论从月从肉,都是搁在左右两旁,或搁在字尾,绝无搁在字头的。谓予不信,有《说文》的月部、肉部字例为证。据此,我们则可判断,这个位于字首的“月”,是误植。就是说,它本不为“月”,一定是在流传过程中发生了形讹,才导致了这种不合理的结构。 既是形讹,就得在与“月”形似的字中考证。笔者根据古人造字原则,挑出了一个“目”。理由有三:一,两字形近;二,“目”作为构字部件,常被搁于字首;三,《说文》在“目”字下注:“人眼,象形,重童(瞳)子也。”有此三条,尤其是第三条,笔者斗胆断定:“古文舜”上部的斜“月”,正确的写法应该是斜“目”。 倘若笔者的假说成立,事情立马就有了“眉目”。熟悉甲骨文的读者知道,“目”的初字,就是一只象形的眼睛。后世人如周生者,因为去古已远,不识“舜”字真面目,错把上部的构件“目”看成了重瞳,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司马先生姑妄听之,姑妄述之,遂致谬种流传,贻误千古。佐以旁证,此类把文字符号与实有人物混为一谈的错误,古今学者常犯,如孔丘释“防风氏”为“大人”,顾颉刚解“禹是一条虫”等等。 关于舜目重瞳之谓,坊间流传种种释读,马斗全认为“此或为生理特异现象,所以人们数见一目两眸者”;李敖认为,那只不过是“白内障”(李敖似乎什么都知道啊!);也有人认为是瞳孔发生粘连畸变,从O形变成∞形;或曰眼珠色浅,看上去就像大瞳孔里套了个小瞳孔等等。正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笔者对于每一种经过认真思考得出的答案,都表示由衷的敬重,但玩味既久,感从中来,总觉“善矣而未至也”,遂忍不住从上古文字的角度切入,聊备一说,是耶,非耶,恭请高明之士正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