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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青天把酒吟——浅析中国古代文人的“寂寞情结”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8-07-08 00:00于哲学网发表

 

 



    读尽诗书,悠悠的历史长河中,不难发现青灯苦读,南山幽卧,虹桥咏月,竹林谈玄,河畔问天,小舟荡波,似乎是中国文人心灵最宁静最憧憬的归宿。无论其生前如何壮怀激烈,如何舌吐莲花,如何独步一时,如何指点江山,都免不了皈依为平静的湖面,沉默成寂寞的山峰。“千秋功岁名。寂寞身后事”,青史留名依然填补不了生前的寂寞。中国文人的精神花园里始终盛开着一枝鲜艳却又寂寞的花朵,这就是“寂寞的情结”。

     

      从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江畔独吟到贾谊的“哀伤付一生”的寂寞枯萎,从李太白的“举杯消愁愁更愁”的月影同醉到苏东坡的“拣起寒枝不肯栖”的不合流俗,从晏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人生凄凉到纳兰性德的“我是人间惆怅客”的命运感叹,寂寞像一个因子,刻进他们的骨髓里;像一个影子,镶嵌在他们的生命中。似乎是一种诅咒,似乎有一股力量,使得“寂寞情结”蓬勃地生长在中华文化的沃土中。

     

      中华文化在五千年历史长河的融合演变中,不断吸收外来,扬长避短,不断优化内部,百家争鸣。浩瀚的文化典籍,博瞻的文明土壤,孕育中国文人独特的气质与品性,其心唯正,其学也广,其思也深。然而,五千年的思想传承与弘扬中,犹以孔子的儒家学派赖以为中流砥柱。儒家思想的核心集中于政治志向上,“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崇向入世,以仕途实现“治国——平天下”的终极目标。正是这种积极入世的政治追求,支撑起中国文人看似强悍的表面精神与舆论导向。但是,我们看似强悍的外表,内部是空乏的,经不起风雨的捶击,所以光亮背后是一个孤独的灵魂,是一个用寂寞支撑起的自我王国,这也是老庄哲学能救赎我们心灵的最重要因素。

     

      中国文人是寂寞的,寂寞的空气充满了忧郁绝望的因子,忧郁进而生出萎靡与消亡。然而,正是有这么一种情结,终究没有萎靡与消亡,而归于淡泊宁静。中国文人的寂寞情结大体可分为三种:屈原式的、李白式的、晏殊式的。屈原式的寂寞,即理想型的寂寞,即入世理想与平庸现实间巨大反差形成一股强大的心灵抵牾,抵牾越积越重,绞痛的难忍使生命或政治生命诉诸极端,以求结束巨大的痛楚。当年的三闾大夫屈原目睹楚国政局的混乱黑暗,一再向当权者阐释自己的政治蓝图,却屡遭贬谪。后来秦国张仪施以诈计赢得楚王信任,接着背弃信义导致秦楚战争。楚国岂是秦国之对手,一败涂地,城池大丢。而此时的屈原联想祖国的破落与自己的不得意,理想破灭,遂伴着《离骚》的凄怆之调投江汨罗,葬身鱼腹,用愤怒一跃演绎出中华文明史上最坚定的身影,最悲情的一幕。事情如此的相似,后世的杜甫客死江舟,陆游临终寄诗等等,其寂寞如高山的冰雪,待现实的阳光抚摸。

     

      李白式的寂寞,即才华式的寂寞,天纵奇才,或恃才傲物,或至察无徒,或无故遭馋。其才如浩浩汪洋,广博盖过同时代的小溪;如灼灼红日,光芒遮住上亿颗星斗。傲物是因其才,至察是因其才,遭馋也因其才。想当年李白醉卧酒市,天子呼来不上船,唤权臣提靴,自称太白星下凡,哪一件不是惊世骇俗之大作?而后的苏轼少年得志,科场夺魁,文坛立帜,政坛得势,清场得意,可谓少年英雄,妇孺皆知,飘飘然遗世独立。其文才太出色了,超出同代人不知多少,“名太高”,因而以“莫须有”的乌台诗案遭馋获罪,贬谪千里,一度命悬一线。不管李白或是苏轼,似乎他们的才华与命运成反比,天才型的才华,坎坷的命运,或许正是如此巨大的反差成就了他们文学上无以企及的高度,终如一只孤鸿飞过浩瀚的天空,鸣声振古如斯。

     

      晏殊式的寂寞,即灵魂式的寂寞,出众的才华,令人艳羡的身世地位,幸福的生活,一帆风顺的命运,所有在外人看来评价成功的因素条件都具备了。所有世俗衡量幸福的标准都满足了,却依然恪守寂寞。寂寞就像血液,一直奔腾在他们的身体中,从呱呱落地到行将就木,寂寞从不曾泯灭。即便告别人间,其诗文轶事中的浓浓寂寞情怀也不曾消亡,甚而因其有形生命的终结而变得愈加厚重。当年的晏殊家境殷实幼时神童,得皇帝喜爱,并赞以宰相之誉,后果然荣登相位,可谓政治上顺风顺水,前程无限,文思如涌,又伴以红袖添香,此生乐极!可是仔细阅读他的诗文,叩问他的心窗,无论是“落花风雨更伤春”的暮春感伤,还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登高怀远,都充斥着寂寞的情愫。而后的纳兰性德“我是人间惆怅客”人生咏叹更是将“寂寞情结”推到极致。寂寞就像一坛浓得化不开的酒,里面发酵的是无数个孤独寂寞的灵魂。

     

      苏东坡有一首《卜算子》,里面对寂寞情结进行了最丰富最精到的意象描绘与阐发。“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起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自我感觉,这首词是东坡最真实的心灵告白。在生命经历了无数次捶击与鞭挞之后,心境饱经风霜,已变得柔和圆润,像磨尽棱角的鹅卵石,像沉去烈味的杜康酒,生命已经脱尽烈性,浮华直现真醇,目光也不再是带刺的荆棘,看透本性却不再赤裸裸地呈现,充满温和的眼神像照亮前途的月光。生命在寂寞的浓缩与蒸馏中得以灵魂的度化与本性的回归,以至上升为窥透人世奥秘的达观超脱。

     

      寂寞如酒,寂寞文人更蕴寂寞于酒中抒发,寓之于酒。酒文化与“寂寞情结”完美地物我合一,缠绕为生命共同体。酒可以发壮怀,激志气,励胆魄,也可寄相思,诉感伤,抒寂寞。大抵这是中国文人爱酒的情愫吧!另一妙处还在酒的独立性与大众性,可独酌,可对饮,可群欢,寂寞衷肠与酒汁酒气融合一起,再伴以明明之月,翩翩清影,邀明月、吾影共饮,醉极!乐极!哀极!寂寞如烟,明明飘渺无踪影,却时时在心中生长着。

     

      寂寞如山,双肩怎能扛动;寂寞如海,胸膛岂可盛开。寂寞是屈原的天问,是五柳的南山,是李白的梦游,是晏殊的咏叹,是东坡的飞鸿,是岳飞的怒斥,是陆游的遗言,是容若的惆怅,是无数中国文人用生命的溪水汇成的河流,是中国文人独立精神花园中的边边角角,进而成为中华文化独特的气质与内蕴。

     

      才华孕育寂寞,寂寞泼洒为酒,酒喷薄为文,文歌之生命。生命的无数次回寻与追问,人生的思考与探索,激扬成一篇篇黄钟大吕,缠绵为一首白雪阳春,像一步步足迹,行走着寂寞的灵魂。

     

      才华有了,佳酿有了,只是知音难觅,谁愿倾听寂寞?谁会听得懂心声?父母亲人、配偶朋友、蓝颜红颜,似乎都承担不起如此的沉重。或许只有问青天问大地吧!尽管一生坎坷,屡遭打击,尽管生命起伏,跌跌落落,头颅是贵重的,脖子是坚硬的,臣服于卑微的大地,被其余的生命俯视,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是仰头叹月把酒问天,我的冥思会传到九霄,尊贵的上天是否理解凡界的寂寞,理解生命的高贵与深刻?《易经》中把“乾”作为开篇第一卦,可见其在中华文化中的象征意义,天代表一种奋发精神,而关于天的所有构想则寄托了中国文人面对世界,面对历史,面对人生的求索与追思。天之浩瀚是思想开阔,天之广博是心胸之宽容,天之自由是人格之独立。对天的追问,更多的是中国文人陷入苦闷迷惘中的反思与救赎,是理想跌落后的精神重建与自我解剖,破灭中孕育着飞翔的希望和不尽的激情。“凤凰浴火,瑰丽重现”即是其最好的阐释。

     

      说到底,“寂寞情结”即是独立的精神家园,又因中国古代文人性格气质上的多重性与复杂性,中华文化典型意象的象征意义,变得丰富多彩。其实,岂独中国古代文人是有寂寞情结的,政治家、思想家等等也是如此。秦始皇是没有对手的寂寞,于是驱天下为犬马;曹孟德是没有知音的寂寞,于是哭典韦祭郭嘉;王守仁是思想高度上的寂寞,于是格竹问天;王国维是文化情结上的寂寞,于是投水化土。“身于尺寸之间,心游万仞之外”,或许正是由于“寂寞情结”的自我救赎才成就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才有今日浩如烟海的文化典籍,文明之光永不熄灭。

     

      “寂寞青天把酒吟”,一杯杜康,一轮明月,一身清影,一曲浩歌,把一肚的寂寞寓于酒里,把满腔的激情发于诗中,把对生命所有的感怀,对人性所有的顿悟,对身之苦痛与宇宙之盈缺的比照,付之青天一问,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达观!

     

      平静的湖面隐藏着最壮观的惊涛骇浪,冰封的土地生长着最震慑人心的力量,寂寞的心境孕育着最深邃的思想。寂寞如悬崖上的古松,世间一切变化的奥秘都集聚于它最苍劲的虬枝;寂寞如大漠中的一泓甘泉,看尽世事沧桑,看尽荣辱得失,在世界上最偏远的一隅诉说着曾将最波澜壮阔、惊天动地的壮丽史诗!

     

      品味寂寞,走进中国古代文人最美丽的精神花园,品味中国古代文人最丰富的文化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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