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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梦溪:《红楼梦》的两种不同管理模式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8-07-01 00:00于哲学网发表

 

 



    本文原题为《红楼梦里的管理思想》,共分五个部分:一、凤姐和探春的两种不同管理模式;二、探春的“新经济政策”;三、探春和宝钗:改革的实践和理念的冲突;四、大观园改革的后续故事;五、改革者探春怎样下的台阶。因文长,分五次披载。现在大家看到的是第一部分“凤姐和探春的两种不同管理模式”,敬请红楼爱好者不吝指正。至于今年是我国改革开放的三十周年,则纯属巧合,非关纪念也。

     

      《红楼梦》的管理思想在两个人物身上表现得最集中,这就是王熙凤和贾探春,并且都有特别的情节。前者在书中为“王熙凤协理宁国府”,后者是“敏探春兴利除宿弊”,一在第十三回,一在第五十六回。两个人物,两段情节,体现的是两种不同的管理模式。

     

         王熙凤是荣国府的当家人,贾家的家政大权实际上操纵在她手里。要说管理,每时每刻她都在管理。只要有王熙凤出现,作品描写的场面就充满了生气,否则则显得黯淡,似乎缺少了主心骨,这个大家族的日常生活也难以正常运作起来。但作者并不满足于只是在普通的日常生活中展现人物性格,还通过一些特定的情节使人物的才能得到多方面的表现。第十三回“王熙凤协理宁国府”就是专门为凤姐而设,目的是突显她的管理才能。

     

         背景是宁国府现任族长贾珍的儿媳妇秦可卿突然夭逝,按书中原稿的描写是由于和贾珍的私情,被丫环撞见,上吊身亡。后来虽然接受脂砚斋的指令,“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蛛丝马迹仍影影如在,考证家早已揭破全部事实真相。正因为如此,贾珍才大失常态,“哭的泪人一般”,要尽其所有为儿媳办丧事。本来贾珍的正室尤氏应出面主理事务,书中说偏偏“尤氏又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作者写得轻巧,实际上透露出尤氏的心病,不是“不能”而是不愿使自己陷于尴尬境地。

     

         这种情况下,贾珍不得不请凤姐出山。而“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办,好卖弄才干,虽然当家妥当,也因未办过婚丧大事,想人还不伏,巴不得遇见这事”。因此一请就应,当即接过宁府对牌,第二天开始便每天卯正二刻过这边理事,前后持续一个多月,构成《红楼梦》里足可与元妃省亲相比并的最重要的大事件之一。

     

         我们且看王熙凤是怎样管理宁国府的。

     

         第一步,她对宁府的现状和风气作了一番冷静的分析,厘清利弊,发现问题。书中是这样写的:“这里凤姐来至三间一所抱厦内坐了,因想: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委;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此五件实是宁国府中风俗。”

     

         第二步,针对此“五弊”,王熙凤的对策是:严格分工,实行岗位责任制。谁管人客往来倒茶,谁管亲戚茶饭,谁管灵前添油、挂幔、举哀,谁管收祭礼,谁管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分派得清清楚楚。而且规定,管这件事的就只管这件事,别的事不与他们相干。如果分管的事情发生问题,如杯碟器皿、古董桌椅、痰盒掸帚、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和守这处的人算帐描赔”。如果有偷赖、赌钱、吃酒、打架、拌嘴的,总管要立即报告。如果总管徇情不报,王熙凤说:“经我查出,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

     

         在做第二步的时候,她先是叫宁府总管来升媳妇传齐所有家人媳妇在外面等候听差,然后在家人隔窗可闻的情况下向总管训话:“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说着便吩咐彩明念花名册,念一个名字,进来审视一遍。这一连串的举动是给宁府执事人员一个下马威,在气势上先占上风。

     

         第三步,当众处置一个因睡迷了觉未按时听差的管迎送亲客的人。书中写道:“凤姐方起身,别过族中诸人,自入抱厦内来。按名查点,各项人数已到齐,只有迎送亲客上的一人未到。即命传到,那人已张惶愧惧。凤姐冷笑道:“我说是谁误了,原来是你!你原比他们有体面,所以才不听我的话。”那人道:“小的天天都来的早,只有今儿,醒了觉得早些,因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这一次。”

     

         但凤姐并不急于处置这个人,而是先打发解决其他人的事情。每件都极精细,稍有舛误,当场驳回,叫弄清楚了再来办理。几起事过去了,才又回过头来向这个迟到者发话。此等阵势,可以想见,这位过失者应该早已被压迫震慑得喘不过气来了。请看下面——

     

    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了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登时放下脸来,喝命:“带出去广打二十板子尸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革他一月银米!”众人听说,又见凤姐眉立,知是恼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执牌传谕的忙去传谕,那人身不由已,已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还要进来叩谢。凤姐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要挨打的,只管误!”说着吩咐:“散了罢。”窗外众人听说,方各自执事去了。

     

    从此宁国府的人才看到了风姐的厉害,再不敢偷闲,每个人都兢兢业业,执事保全。这管理宁国府的第三步,是抓住典型,从快处理,施以威猛,杀一儆百。

     

         有趣的是,在王熙凤疾风暴雨、大施挞伐之后,书中穿插一段对家政主掌人权力象征物的描写。

     

         作者用的是闲笔,即当凤姐吃饭的时候,宝玉和秦钟来闲坐,恰好碰上宁国府的一个媳妇找凤姐领牌。秦钟说:“你们两府里都是这牌,倘或别人私弄了一个,支了银子跑了怎样?”凤姐笑道:“依你说,都没王法了。”接着宝玉提出收拾书房的事进展太慢。凤姐说:“你请我一请,包管就快了。”宝玉不理解,说:“你要快也不中用,他们该做到那里的,自然就有了。”凤姐说:“便是他们做,也得要东西,搁不住我不给对牌是难的。”通过这段对话,读者可以想见权力的象征物——对牌的作用。王熙凤甚至把对牌和“王法”联系起来。难怪她把权力的获取和施用看得那样重。书中说她:“凤姐见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她的管理方式伴随着权力的自炫与满足,一方面主持家政,一方面作威作福,同时绝不忘记趁威重令行之际中饱私囊,甚至不惜贪赃枉法。

     

      《红楼梦》描写王熙凤贪赃枉法用的是特笔,即在宁国府送殡大队人马停跸在馒头庵的时候,老尼向凤姐求情,请她帮助打通长安节度使云老爷的关节,强迫原长安守备之子退掉已经订下的一门亲事,使现职有权势的长安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能够娶上这位叫张金哥的小姐,如果办成这件事,当事人愿意“倾家孝顺”。凤姐开始略表犹移,经老尼一激,便发了兴头,说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结果关节打通了,那位守备忍气吞声地收回了前聘之物。但张金哥却知义多情,反对父母爱势贪财,知道退了前夫,自己自缢而死。守备之子听说了以后也投河自尽。张李两家人财两空,白白出了两条人命,王凤熙却坐享三千两银子。这是她协理宁国府势炎达到顶峰时趁机得到的一宗副产品。

     

      书中说:“自此凤姐胆识愈壮,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的作为起来,也不消多记。”看到此处,我们连赞佩《红楼梦》作者笔法高妙的心气都没有了,只好傻傻地目瞪口呆不知身处何时何世。

     

      王熙凤的管理模式渗透着权力万能的威权主义。“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俨然皇帝老子的口吻。这种管理思想与其说是管理,不如说是专制。即使专制也应该有奖有惩,刚柔结合,但王熙凤在协理宁国府期间只惩不奖,连口头表扬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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