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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本浅说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8-06-24 00:00于哲学网发表

 

 



     

     

    宋本杭刻《文选五臣注》

     

     

    影印版蜀刻宋本《昌黎先生文集》

     

         自从电视媒体开播古代文化讲座之后,一时国学成为热门话题。但国学中的文献学,却是门庭冷落,因其商业效益太差而乏人问津。不过,一旦深入其中,知晓了文献基础之于国学研究的重要性,人们或许会改变态度而行注目礼。有志于国学者,必先具一定的文献学基础,方能说话有据,理直气壮而不发空论,以收事半功倍之效。反之,缺乏文献依据的所谓国学,则因其基础动摇,有可能成为空中楼阁。

       

         文献学有三个分支:目录、版本、校勘。三足鼎立。又各有偏重而互为连环。清冷的文献三学中,版本学尤为悲凉。这或与学习版本的“成本”太高有关,更与其缺乏市场轰动效应直接牵涉。要了解版本学,需看各种古旧善本、坊本、抄本之类,详加比勘校订,方能见其是非优劣。而对古旧善本,各图书馆无不视为镇馆之宝,轻不示人,一般难得一见。如鲁迅是伟大作家,稿费收入不菲,他曾在《日记》中说:“凡八月间而购书百六十余元,然无善本。京师视古籍为古董,唯大力者能致之耳。今人处世不必读书,而我辈复无购书之力,尚复月掷二十余金,收拾破旧数册以自怡悦,亦可笑叹人也。”有钱人高价收购古旧善本作为古董收藏,非为读书之需,而是期望升值发财。而如鲁迅一类的读书人,虽然需要,却无缘一见,真“可笑叹人也”。鲁迅如此,遑论我辈?其实,这一现象古已有之。明清时代,早有人把宋元版刻当作古董,以页论价,字字千金。清藏书家黄丕烈酷嗜宋本,自称佞宋主人,但却慨叹宋本的以页论价,其《书跋》云:“闻无锡浦姓书估,持残本《孟东野集》,索价每页原银二两。”当时一两银子,充小户一家生活之费。残本尚且高价,完本宋刻必是天价!富如“百宋一廛”主人黄丕烈尚且惊骇不已,一般的读书人只能望洋兴叹了。视宋元版刻为古董文物,近现代亦然。据毛春翔先生披露,浙江图书馆在抗战前收购宋代坊本建刻《名臣碑传琬琰集》,每叶五个大洋。宋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八,把宋本分为三等:“以杭州为上,蜀本次之,福建最下。……蜀与福建多以柔木刻之,取其易成而速售,故不能工。福建本几遍天下,正以其易成故也。”上中下三等,杭本最上,蜀本中等,建本最次。而浙图所购恰是建本。若是杭本,必是天价。书是供人阅读的,作为古董而秘不示人,又如何发挥其价值与作用呢?这是读书人的悲哀与无奈。不过时代在进步,读者不要灰心,各大图书馆是国家事业单位,相信会根据时代要求,制订出便于读者借阅的新规章。我们买不起,借阅总还是有机会的吧!

       

         学点版本知识,于国学大有助益。唐以前书籍皆手写本,因其来之不易,人以为贵,故精详校勘而多善本。晚唐五代,特别是宋以后,印刷兴盛,书籍大量刊刻,人见其多而不以为贵,加以因商业牟利而辗转模刻,不重校勘而增其鲁鱼豕亥之讹,以此产生了许多粗制滥造却易售易得的劣质书。这种现象,各时皆有,宋代亦然。但因其时代久远,物以稀为贵,今天所见宋本建刻,也成了古董文物一类的宝贝,虽具有一定的历史参考价值,但作为读者,却千万小心,要详加校勘分析,不要轻信名家所谓“书以弥古为弥善”之言。读劣质宋本建刻,同样会上当受骗的。叶梦得《古林燕语》卷八有个故事:“熙宁以前,以诗赋取士,学者无不先遍读五经。余见前辈无科名人,亦多能杂举五经。……自改经术,人之教子者往往便以一经授之,他经纵读,亦不能精,教者亦未必皆读五经,故虽经书正文,亦率多遗误。尝有教官出《易》题云:‘乾为金,坤亦为金,何也?’举子不免上请,则是出题时偶检福建本,‘坤为釜’字,本谬,忘其上两点也。又尝有秋试,问《井》卦何以无彖?亦是福建本所遗。”你看,宋刊建刻麻沙坊本之讹,造成了教官出题犯错,闹了大笑话。《易传·说卦》原文是“乾为金”、“坤为釜”,而建本“釜”字上面两点遗漏而错为“金”,糊涂教官信以为真,据此出题,能不贻笑大方吗?又《井》卦原有彖辞,建本漏刻,教官不问版本,以致斯文扫地。只要略具版本常识,寻对精善之本,自然不会闹此笑话。不过,教官出错考题,还不至于死人。如果医书版本错误,就可能闹出人命来。明陆深《俨山外集》有一故事,说是明初名医戴元礼,在南京见一医家门庭若市,元礼以为神医,于是天天去那医家看看。偶见一求药病人已出诊所,那“神医”追出门外,关照病家,煎药时一定要放一块锡同煎。元礼很奇怪,从未有以锡入煎剂的,遂问那医师。医师说是古方。元礼找到原书,乃是“餳”字,急为改正。餳即糖,“食”旁误作“金”旁,又少一笔,遂变为“锡”。由于庸医不讲版本,沿用坊本开方,一旦下错药方,轻者病情加重,重者危及生命。版本之事,意义重大,岂当儿戏!

       

         晚唐五代后,有志于刻书惠世者不乏其人。宋王明清《挥麈余话》卷二载,毋昭裔“贫贱时,尝借《文选》于交游间,其人有难色。发愤异日若富贵,当板以镂之遗学者。后仕王蜀为宰,遂践其言,刊之印行”。后来宋代蜀刻大兴,即与毋昭裔提倡有关。在宋刻三等之中,蜀刻仅居中列。我有一部上海古籍出版社据北图馆藏宋蜀刻本原尺寸影印《昌黎先生文集》,不仅具考辨校订字句功能,而且行款、刀法、字体、墨色、版式诸方面,印刷精美,赏心悦目而富有审美观赏价值。居中等之蜀刻尚且如此,上等宋本杭刻之精美可想而知。清孙从添《藏书记要》说,宋本“字画刻手古劲而雅,墨色淡香,纸色苍润,展卷便有惊人之处”。所言宋本杭刻梨枣为板,纸张上乘,名人书写,精工雕刻,其字体大致有二:或瘦劲雅秀如欧(阳询)柳(公权)笔法,或气势雄伟如颜真卿笔法,俱生动有神而堪称双璧。近现代藏书家郑振铎在生活窘迫中曾自嘲解困说:“取善本书若干,以资欣赏,以涤尘心,当可有助修养。”版本之学,不仅有关学问,更有清心养性之功效。

       

         不过所谓善本,不仅在于时代之古旧,同时还在后人之精校注本。如宋本《陶渊明集》,据宋代《蔡宽夫诗话》,就有许多刊误,故有“校之不胜其异”之叹。如陶氏《读山海经诗》有“刑天舞干戚”之句,但宋代曾紘所见诸本为“形夭无千岁”,因义窒碍疑其误,故取《山海经》原本加以校正。一句五字皆因形近而讹,故曾紘“每以世无善本为恨”。现在陶集已有若干精校本,古人可以无恨矣!

       

         还有,中国古代兵火无情,毁坏了大量公私藏书,幸亏有些亡佚之书,早巳流入周边汉文化圈的国家,如日本、朝鲜、越南等。元诗人杨维桢《送僧归日本》曰:“我欲东夷访文献,归来中土校全经。”日本至今仍然保存了许多中国早已亡佚的宋、元善本书。如日本镰仓时代,北条实时购买了数百部宋元版书,保存在金泽文库中。几百年后,北条氏衰落,金泽文库许多宋本,转入德川家康府藏。而若干宋本则被前田绍纲收购,转入前田氏育德会尊经阁保存,其中有中国早已亡佚的南宋绍兴八年董弅刻《世说新语》,书中盖有金泽文库藏书印章。此书后由近人罗振玉珂罗版影印传回国内。国外所存宋元明清善本,成为中外文化交流的历史见证,亦是学界之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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