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随着我综合国力渐强,国人自信度大增,对本国传统文化之重视、热爱程度不断攀升。被冷落多年的国故、国粹、国学等固有名词重现身影,日益受到青睐。现就所知,将三词来龙去脉及相互关系予以梳理,并对如何复兴国学之途径进行初步探讨,以就正于方家。 一 考“国故”一词,于正史中最早出处见于《晋书·哀帝纪》,乃指“国之变故”。其有云:“显宗成皇帝顾命,以时事多艰,弘高世之风,树德博重,以隆社稷。而国故不已,康穆早世,胤祚不融。朕以寡德,复承先绪,感惟永慕,悲痛兼摧。夫昭穆之义,固宜本之天属。继体承基,古今常道。宜上嗣显宗,以修本统。”《晋书·隐逸传·伍朝传》有云:“尚书郎胡济奏曰:‘臣以为当今资丧乱之余运,承百王之遗弊,进趋者乘国故以侥幸,守道者怀蕴椟以终身,故令敦褒之化亏,退让之风薄。案朝游心物外,不屑时务,守静衡门,志道日新,年过耳顺而所尚无亏,诚江南之奇才,丘园之逸老也。不加饰进,何以劝善。且白衣为郡,前汉有旧,宜听光显,以奖风尚。’”《宋书·文帝纪》有云:“上(文帝)答曰:‘皇运艰弊,数钟屯夷,仰惟崇基,感寻国故,永慕厥躬,悲慨交集。赖七百祚永,股肱忠贤,故能休否以泰,天人式序。猥以不德,谬降大命,顾己兢悸,何以克堪。辄当暂归朝庭,展哀陵寝,并与贤彦申写所怀。望体其心,勿为辞费’。”以上数例,皆取“国之变故”之意。 时至清末,西学东渐,史家开始用“国故”一词以指“国之掌故”。《清史稿·代善传附昭槤传》有云:“昭梿好学,自号汲修主人,尤习国故。”即为此意。《清史稿·魏源传》有云:“(魏)源兀傲有大略,熟于朝章国故。论古今成败利病,学术流别,驰骋往复,四座皆屈。” 学术大师章太炎先生曾撰《国故论衡》,此处之“国故”者,专指中国本土学术。因太炎当时身在异国日本,会新学如潮之时,此国故已由掌故而升华扩展为学术之含义。而论衡者,评衡古今学术,使各就其位,分而言之,盖取自东汉王充著作之名以赋新义。太炎治学以小学为本,故上卷为小学十篇。《略说》谓“异域之文谓声,中国之文象形,此徒明其大较,非复刻定之论”。太炎运用西学之方法论与我中华固有学术相结合,每一立论,多以小学为其正名,而后条分缕析直陈而下,此中西学术结合之典范。此后,“国故”一词始大著。 考“国粹”一词,乃“国之精粹”之简称,最早见于《清史稿·张仁黼传》。其有云:(光绪)三十三年,补大理院正卿,奏请敕部院大臣会订法律,略言:“法律主要在乎组织立法机关,而所以成之者有三,曰:定法律宗旨,辨法律性质,编法律成典。中国数千年来,礼陶乐淑,人人皆知尊君亲上。此乃国粹所在,必宜保存,用各国之法以补其不足。尤须造就法律人才。治法治人,相因为用,然后可收实效。”《清史稿·选举志四·制科条》记载,(光绪)三十四年,御史俾寿请特开制科,政务处大臣议以“孝廉方正、直言极谏两科,皆无实际,惟博学鸿词科,康熙、乾隆间两次举行,得人称盛。际兹文学渐微,保存国粹,实为今日急务。应下学部筹议”。以“国粹”形容传统文化中的精华部分,殆无疑义。 考“国学”一词,最早乃指国家所设学校。据《周礼》,“乐师掌国学之政,以教国子小舞”。西周时,设于王城及诸侯设于国都之学校,皆称“国学”。至汉武帝时,从董仲舒之议,立太学,为国家最高学府,故又可以“国学”称之。西晋武帝设“国子学”,与太学并立,以教王公大臣之子,简称“国学”;南北朝时,或设国子学,或设太学,或两者同设。北齐改名国子寺。隋文帝时以国子寺总辖国子、太学、四门等学。炀帝时改国子寺为国子监。唐宋亦以国子监总辖国子、太学、四门等学。元代设国子学、蒙古国子学、回回国子学,亦分别设监领学。明清仅设国子监,为教育管理机关,兼具国子学性质。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设学部,国子监遂废。国子学(国子寺、国子监)与太学,名称虽异,历代制度亦有变化,但俱为国家最高学府,皆曾简称“国学”。 清末民初,学术前辈有不少人留学日本,而日人将专门以中国传统学术为研究对象之学科称为“支那学”,而我华夏学子将其引进时,取其意而移译改称为“中国学”,简称“国学”。章太炎先生曾撰《国学讲习会序》,中有“夫国学者,国家所以成立之源泉也。吾闻处竞争之世,徒持国学固不足以立国矣。而吾未闻国学不兴而国能自立者也”;“夫一国之所以存立者,必其国有独特之治法,施之于其国为最宜,有独特之文辞,为其国秀美之士所爱赏。立国之要素既如此,故凡有志于其一国者,不可不通其治法,不可不习其文辞”之语,其意旨不难理解,“国学”本质特征即“一国固有之学”,且是“一国自立之本”。而当今多数学者则更强调国学于思想方面的内容,认为“国学是指以儒学为主体的中华传统文化与学术”。对应外来之学术,又可称“汉学”;对应新传入之学术,又可称“旧学”。 关于“国故”、“国粹”与“国学”之关系,“国故”一词包含着中国固有的历史与文化之全体,所指范围最为宽泛;而其中之精华者称“国粹,所以“国粹”所指范围小于国故,乃国故之一部分;以国故为研究对象之学问,称“国故学”,简称“国学”。“国学”可大致理解为“国故学”之简称,“国故”与“国学”有相通之处。但仔细探讨,二者又有区别。前者主要表述客观存在之旧物,而后者则已升华为主观能动之学术追求。 二 目前,被冷落已久的国学之兴起已初露端倪,有人热衷,有人反对,有人困惑,有人麻木,但这是历史的必然。国故之整理,国粹之弘扬,国学之复兴,必不是旧有模式之还魂与复述,而是对传统文化之振兴与升华。而优秀文化的回归,则是国运昌盛之征候。尽管“复兴国学”之理念已深入人心,如何复兴国学,以及复兴国学之意义,则绝难一言蔽之。 有一种观点认为振兴国学即振兴儒学。面对西方文化理念日益大行其道的事实,国内振兴儒学的呼声日高,甚至有呼吁将儒教定为国教者。而仔细想来,在这些现象的背后,隐藏着的却是信仰的危机。信仰是所有具有独立行为能力的人们必不可少的精神寄托。社会流动的提速,生活节奏的加快,使得生存竞争日趋激烈,各种压力难以化解,使得当代人的精神更加躁动不安,经常游离于崩溃的边缘。而信仰无疑是一种绝佳的镇静剂。宗教可以提供信仰,但信仰不一定必然来自宗教。国人宗教情感一向阙如,轻来生而重今世,是中华文化价值观的重要特点。而恢复和提升曾作为传统文化主流的儒学的地位,无疑是医治当前信仰缺失综合症的良方。 历史上儒学虽有“儒教”之说,但平心而论,此教属教化之教,与宗教仍有距离。在儒学体系中获得终极关怀,绝非易事。然而静心感悟,儒学对人生也确有一种类似宗教的情怀,即对人终极关怀愿望的满足以及生命终极意义的思考与诠释。从儒家经典《大学》所云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递进关系言之,儒学应具有三个层次。“修身、齐家”属于家庭伦理,即私德层次;“治国”属于社会伦理,即公德层次;最后是平天下,意即使天下众生万物和平相处,则属于终极伦理,即达德。这个层次已超越个体存在、社会存在,而达到了精神漫游的境界,甚至带有些许彼岸性的色彩。当然,只有对儒学具有高深修养和感悟的人们才得以获得这种准终极关怀。所以,仅仅读几句经书,背几首诗词,断不能获得安身立命的精神支柱。 信仰要以坚信为前提,对信仰对象断不可轻易置疑,不然任何信仰体系皆有可能在审慎的推敲中土崩瓦解。且要想使某种学说占据国人的心灵,就必须让其在总量和比重等方面显现出明显优势。而现行教育体系的内容和方式,传统文化内容所占比重明显偏小,且我们于不自觉中早已习惯于对传统的批判,对其评价取舍过于轻率。人文科学从来就是以混沌、模糊为特征,绝不可用自然科学领域通常采用的方法精确计量。经过文明史上数千年积淀的文化典籍,被简单地进行价值判断甚至被轻易否定,无疑是我们古老民族的悲哀。世代传承下来的文化典籍,是国人精神世界的归宿,是涵养国人心灵的源泉。而所谓“模糊”与“不确定”的特性,是具有博大精神魅力的具体体现,正所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目前国学萎缩、人文教育缺失的状况,已引起了整个社会的重视,诚“物极必反”之铁律。但在实用主义和工具理性的驱遣之下,仍成积重难返之势。造成上述后果的原因除直接受制于利益驱动的因素外,“一国固有之学”的体系发生崩溃和断裂,使我们失去精神依托,也是一个重要方面。又恰逢社会转型,经济腾飞,千头万绪,零碎纷乱,于急功近利、招架应对之中,难免手忙脚乱,无所适从。而重中之重无疑是要修复业已断裂的国学体系,必可收纲举而目张之效。 回顾往事,早在20世纪30年代,先知先觉者便有“接续国学”之呼吁。当时尚有一批国学大师硕果仅存,但当时国难当头,救亡图存实属第一要务,且不具备复兴传统所必须具备的较为宽松的国际国内环境。当今经过数十年的发展过程,我国已摆脱困境,国势不断提升,经济日渐繁荣,可谓东隅已逝,桑榆未晚。笔者认为,其中最为重要者,必须下大气力开发利用先秦时期之古典经籍,因其所蕴涵之中华文化精华取之不尽,是“国学”之依托,国魂之所系。而秦汉以后形成的文化遗产,几乎皆为对先秦文化的解读、稀释与阐发而已。一纲举而众目张,此乃实现国学复兴之关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