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故”是章太炎先生发明的概念。我们中国、中华民族所有过去时代的历史与文化、典章与制度、典故与故事,都可以叫做国故。典故和故事有口头流传的,有纸面上书写的,当然我们接触的是纸面上的多。所以谈国故离不开文字。章太炎先生是货真价实的文字学家,他最有资格谈国故。可是“国故”这个词,现在也几乎不用了。你听哪一位以传统资源作为研究对象的从业人员,自称自己是研究国故的。其实章太炎先生也没有向别人说他是研究国故的,而是纸面行文,他选择了这个特殊的词汇,他的一本书就叫做《国故论衡》。 “国故”一词所以传扬开,是由于两个特别的契机:一是1919年初,傅斯年办的《新潮》出刊后,刘师培办了一个旨趣相异的《国故》月刊,两刊就“国故”问题展开讨论,傅斯年、毛子水一起上阵,是非得失姑且不论,“国故”一词因此扩大了影响应是事实。二是1920年胡适在他那篇纲领式的文章《新思潮的意义》里,响亮地提出:“我们对于旧有的学术思想,积极的只有一个主张,——就是‘整理国故’。”他说: 这叫做“整理国故”。现在许多人自己不懂得国粹是什么东西,却偏要高谈“保存国粹”。林琴南先生做文章论古文之不当废,他说,“吾知其理而不能言其所以然!”现在许多国粹党,有几个不是这样糊涂懵懂的?这种人如何配谈国粹?若要知道什么是国粹,什么是国渣,先须要用评判的态度,科学的精神,去做一番整理国故的工夫。(《胡适全集》第一卷,页699) 试想胡适在五四过后的新文化运动的当口,是何等权威地位,他这样睥睨一切的大叫大嚷,能不发生影响么。何况两年之后北大国学门就成立了,“整理国故”成为国学门的基本旨趣。 胡适不同于章太炎的地方,是他明确提出了用科学的方法“整理国故”的口号。但对太炎先生,他不忘给予尊礼。他说:“自从章太炎著了一本《国故论衡》之后,这‘国故’的名词,于是成立。”(《研究国故的方法》)顾颉刚也说:“整理国故的呼声倡始于太炎先生,而上轨道的进行则发轫于适之先生的具体的计划。”(《古史辨》第一册自序)尽管如此,上世纪二十年代还是因了“国故”两字而有许多讨论,单是许啸天编的《国故学讨论集》,就有足足的三册。大家一致的看法是,国故就是我们已往历史文化的那些东西,对国故进行研究,就是国故学,也可以简称为国学。 如同胡适在《国学季刊》的“发刊宣言”中所说: “国学”在我们心眼里,只是“国故学”的缩写。中国的一切过去的文化历史,都是我们的“国故”;研究这一切过去的历史文化的学问,就是“国故学”,省称为“国学”。 胡适之先生果然讲的明白,但这也只是对国学的一种解释,后来大家更为一致的意见,是认为国学应该指中国的固有学术,也就是先秦迄于晚清儒释道各家各派学术思想的渊源流变,而“五经”、“四部”则是它的文本典籍的主要型态。不过这已经是很宽泛的定义了,窄一点的应该是马一浮的看法,他认为国学主要指“六艺之学”。 胡适说的研究过去的历史文化的学问,就是“国故学”,现在看不到有人继续这样讲了。盖一个特殊词汇的发明常有其时代性,当时大家这样讲,互不以为异,时过境迁便觉拗口,又会被另外的具有新的时代性的语词所取代,或竟至于淘汰死亡,也是常例。“国故”一词就经历了这样的命运。因此理所当然地胡适为国学下的定义,所谓“国故学”的省称就是“国学”,除非历史叙述,如今已经没有获得生命的理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