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创作室专业作家。1954年8月出生于河南鹿邑,七百年前入主中原之完颜氏女真人后裔。1972年入伍,两次参与边境地区作战。198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痴情》《穿越死亡》《波涛汹涌》《音乐会》。电视剧作品有《波涛汹涌》《军歌嘹亮》《乔家大院》等。 一直想写篇文章,题目就叫《读尽天下闲书》。发现天下书尽是闲书,是从读圣贤书开始的。一部《论语》,读到最后,你会发觉孔子之心,亦你我之心。孔子的愤怒,孔子的绝望,甚至包括孔子的反讽,都是生活在今天的你我十分熟悉的;不熟悉的是孔子的理想主义和孔子的坚持,但这种理想主义和坚持两千年来对真实的历史所起的作用是大可怀疑的,于是大悟:《论语》不过是一部闲书罢了。 再说《孟子》。与孔子相比,孟子更为激烈,更为咄咄逼人,他讲的那几句“民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甚至令一千余年后的明朝开国君王朱元璋大怒,要将他从孔子庙庭里赶出来。但是,仔细读来,《孟子》里更多讲的不过是一个知识分子的绝望,所谓“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所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让人不由得感叹,孟子生活的那个时代,知识分子过的是些什么样的日子。读书人终日想的是如何“杀身成仁”,孟子的主张哪里还能当真呢?于是就觉得,《孟子》也无非是一部闲书罢了。 老子是我的故乡人,也是我故乡有史以来的第一号名人。开始读《道德经》,不懂,于是就在书上加标点,一加标点不打紧,发现一部《道德经》,句句都可以当成那个年代愤青的语言来读。例如“绝圣去智,大盗乃止”,后面加上一个惊叹号,像不像愤青的语言?“大道废,有仁义”,加上惊叹号,是不是愤青的语言? 庄子就更不用说了,在我看来,庄周先生本人就是个老愤青,不过他幽默,诙谐,一不以家庭为念,二不以天下苍生为念。三不以生死祸福为念,在他的书里,你可以发现他终日想的不是做人,而是做蝴蝶,做鲲鹏,“水击三千里,绝云气,负青天”。楚国请他为相,他说:你知道灵龟吗?灵龟活着,天天拖着尾巴在泥沼里走来走去,楚人将它捉走了杀死,放在庙堂里用它占卜天下事,百灵百验,于是饰以珠玉,衣以锦绣,像供神一样供着它。庄子问楚国来的使臣:如果你是灵龟,你是愿意做庙堂上的灵龟呢,还是愿意留在泥沼里,拖着尾巴走来走去呢?请问列位,这样的书,不是一部闲书,又是什么书? 圣贤经典是如此,其他的书,也是一样。比如说《红楼梦》吧。曹雪芹写书时是十分清醒的,先给自己的书定了调子,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凭这几句话,就可以断定这是一部孤愤之书,通俗一点说是一部愤青写的愤世伤时的书,如同杜甫的两句诗:“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红楼梦》对中国真实的历史发生过什么作用吗?我看基本可以断定没什么作用。既然如此,它也不过是一部闲书罢了。 发现天下的书尽是闲书是很让人不爽的,很让人泄气的。但是,再想一想,你会突然心情大爽,读书突然之间也就会变成一种很愉快的事。天下书尽是闲书,我就可以在经堂上读,也可以在茅厕里读;可以正襟危坐地读,也可以卧在床上用一种很不雅的姿势读。最后还有一句:天下书尽是闲书,我就可以读,也可以不读。 将天下书尽当作闲书来读,会新生出一种乐趣。其实天下人和我一样,最喜欢读的就是闲书而不是师长塞给我们读的书。想想我们小时候,动了多少心眼儿去逃学,逃了学却躲在教室后面的屋角下偷偷地看小人书。小人书者,闲书也。我们这个年龄的人,生在食物严重匮乏的岁月,现在想想,当年读的那些小人书,简直就是我们这些苦孩子的鱼翅。 将天下书当作闲书读,心无挂碍,随遇而读,随读而遇,常常大有斩获。在我的读书生涯中,至少有五次以上这样的经历,它们使我看待世界的方式都发生了革命性的改变。这里只说其中的一次。 《上帝和新物理学》,英国人保罗·戴维斯著,湖南科技出版社1996年2月出版。这是一部讲当代新物理学发展的书,就是当作闲书读也十分吃力,但其中一个思想深深震动了我。这本书说,当代新物理学有一个理论,这个理论认为,凡是你能想到的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它们或者已经发生过了,或者正在发生,或者将要发生,或者它正处在上述所有三种状态之中。 作者的论据实话说我没有读懂,但这样一种思想却令我一时欣喜若狂。如果连被我们当代人奉为神明的科学都这么认为,那么我们这些编故事的人就太幸福了。如果我们想到的所有事情都真实地发生过、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我们还担心什么呢?想吧,写吧。宇宙是很大的,我们心比宇宙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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