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看不清?点击更换 看不清?点击更换 忘记密码 注册   加入收藏  
 
 
课堂内外的施蛰存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8-04-09 00:00于哲学网发表

 

 



        施师蛰存先生谢世,已好几年了。一九四六年,他首次来上我们的国文课时,已是文名显赫。他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个戴黑边眼镜的中年学者,而嗓子十分低沉,那时俗称“雌鸡喉咙”。他讲课的特点是重训诂而轻阐述,可以为一词一句甚至一个字的出典与释义花不少工夫。举个简单的例子,如讲王昌龄七绝《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寥寥四句,就明月与古城何以分别冠以秦时与汉时讲了很多,再是龙城在何处飞将是何人,以及人、地关系等,最后是阴山在何处及其重要的地域历史意义,引经据典,毫不马虎。这使学生们觉得沉闷乏味,而最想听他抒发的怀古爱国的议论,他却从略了。只因我对古典文学兴趣特浓,不怕沉闷,坚持听和记,积累时日,终于得益匪浅。由此可以了解,施师是老老实实稽古钩沉的严谨学者,而不是轻视基本功只善于煽情的教师。
        
        新中国成立前夕,教授的生活都很清苦,施师家庭负担重,当然更苦。老师们往往趁讲课的机会,插进大量牢骚,如课文内容正合教师境遇,那就更会借题大加发挥。一次,施师讲韩愈名文《进学解》。读过此文的人皆知其内容,韩愈教诲诸生“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方今圣贤相逢,治县毕张,拔去凶邪,登崇俊良”,“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岂知有学生当场驳先生:“先生欺予哉!”像先生那样钻研学问之勤,排斥异端之劳,治史之谨严,为文之闳肆,做人之方正,怎会弄到动辄得咎,官位遭黜,“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呢?如是别的教师,教到此处,定会触境生悲,愤世嫉俗。施师却不然,仍像平素一样埋首于一词一句之训诂而不加阐述。此文词句艰深之处特多,施师为训诂所花工夫恰恰比其他课文更多,更无时间联系现实。我年老后阅历丰富了,重读此文,感慨良深。曾问耄耋之年的施师:“你那时教此文何以能心定神闲,毫无牢骚?”他说:“你们当时阅历单纯,向你们发牢骚你们决无体会;如今你们阅历多了,温故而知新,岂非感慨自来了吗?”原来,他相信人的生活,须各人自去体验,他不愿意强加或灌输。
        
        施师布置作文,往往命题宽泛,有时无命题,要我们自己命题作文。“写自己想写的,写自己熟悉的。”他从不讲什么作文诀窍、行文程式、句法语法等,他只要我们多读范文,课余可选读“闲书”。他说好的古文是百读不厌的,白话文也如此,他品评“五四”后白话文佳作说:鲁迅作品优于胡适,胡适自称“但开风气不为师”,有自知之明。我因而一度读鲁迅作品甚勤,一九四六年以后,我投给他所主编的报纸副刊的作品,常流露鲁迅笔法,这却引起了他的批评。他说:“你模拟这种笔法做什么?学僵了,笔头就难以舒展了。”当时我未敢多问为什么,私下以为这大约由于他与鲁迅有宿怨。我只回了一句:“唐弢写得好的杂文,都是由于讥刺得深刻,也不一定就是鲁迅笔法。”在我的写作渐趋成熟后,我才醒悟,以前对他,也许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无论什么时候,一味硬搬哪家笔法,那是只能弄巧成拙的。
        
        因为他重训诂,在他晚年,我与他谈“诗无达诂”时,他说:当然诗的训诂应容许众说纷纭。与他谈新诗,他说:“新诗源自西洋,与我国传统无关,谁如对此有兴趣,应多读外文原诗。读译诗,原汁原味没有了,不如不读。”他说:“中国诗译成外文也一样,李白诗译成了英文,有英国人盛赞李白诗美妙,英译李白诗能保持原汁原味吗?不懂汉文的英国人不是人云亦云,就是在赞扬译者罢了。”关于中国诗的传统,他说当然应从《诗经》谈起,我说现代人把《楚辞》抬得很高,他说,在古代经孔子删定的《诗经》是正宗,《楚辞》开始时是被儒家看不起的。
        
        施师上课重训诂少议论,但到了课外,他一发议论则大都一针见血,这正是他学贯中西、博古通今、厚积薄发的结果吧。

    哲学网编辑部 未经授权禁止复制或建立镜像
    地址:上海市虹梅南路5800号2座416室 邮编:200241
    ICP证号:晋ICP备 0500684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