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大的玩家”回忆,正是燕京自由的学风让他走上了适合自己的道路 三联书店1999年出版的《锦灰堆》是王世襄的自选集,写的就是“玩”,包括了古玩、书画、家具、竹刻、漆器等传统工艺,也有烹饪、养鹰、养蝈蝈、鸽哨等民间游艺。艺术家黄苗子认为该书是本“奇书”,因为作者研究的题材,是文史学者和民俗学者目前还较少注意到的“偏门学问”,而且作者是一位饱学之士,但他的研究题材却是旧社会下层的玩艺儿,是读书人家子弟的禁地。 ■人物 王世襄号畅安,文物鉴赏家、收藏家。1914年5月生于北京。 1938年毕业于燕京大学,之后获该校文学硕士学位。1946年出任南京国民党政府教育部清理战时文物损失委员会平津区助理代表,在北京清理追还战时被劫夺的文物。1947年起,历任北京故宫博物院古物馆科长及陈列部主任,中国音乐研究所、文物博物馆研究所和文物保护科学技术研究所副研究员。1980年后,任文化部文物局古文献研究室研究员。 王世襄研究的范围很广,涉及书画、雕塑、烹饪、建筑等方面,他对工艺美术史及家具,尤其是对明式家具、古代漆器和竹刻等有独到研究。主要作品有《髹饰录解说》、《明式家具研究》、《北京鸽哨》、《锦灰堆》等。2003年12月,王世襄获得荷兰克劳斯亲王最高荣誉奖,成为第一位获得这一旨在鼓励艺术、思想交流的国际大奖的中国人。
文物鉴赏大家“玩物致知”,燕京自由学风独具一格
学医两年,差点被燕京大学开除 记者提示:1994年的农历五月,王世襄在北京度过了80岁生日。同是燕京大学毕业的老伴袁荃猷为了给他祝寿,把他一生的成就和兴趣浓缩在一张剪纸中,取名《大树图》。1996年,82岁的王世襄以《大树图》为蓝本,做五言136韵,叙述他一生的生活以及治学经历。在长诗的开头,王世襄这样写道:“髫年不可教,学业荒于嬉。”《北京鸽哨》一书序言的一开头,王世襄起笔写道:“我自幼及壮,从小学到大学,始终是玩物丧志,业荒于嬉。” 1934年,王世襄在担任外交官的父亲的安排之下,考入燕京大学医预系。谈到燕大生涯,王世襄兴趣盎然,但当我说到要写他,他说:“先写别人,我在燕大,那时候是差等生,十足的另类。我并不喜欢上医预系,但是父母的意思都倾向让我读医预系。父亲当时在政界,前清时曾经留学法国,后来又做留学监督,之后又在外交部任职,担任中国驻墨西哥公使。父亲虽然身在政界,但却觉得政界没有意思,在他看来,与其在政界当个官僚,还不如当个自由职业者。在他的安排下,我上了燕大医预系。但我对理科的东西没有一点兴趣,读了两年,多门不及格,差点被燕京大学开除。当时燕京大学有个规定:对于这种情况的学生可以转系,转读与现读专业跨度比较大的专业,如果成绩及格,还可以在燕京继读。于是我就从医预系转到了国文系。协和许多大夫,都曾经是我的同班。 在我读大学之前,家中一直聘请着家教为我讲国学,上了大学之后,由于上的是美国的学校,回到家里还要跟着家教学两个小时的国学。家教教我的内容,无非是经史、文字学、训诂学之类。老师是按部就班教,我却不是按部就班学,我自小贪玩,对这些东西也没有兴趣,读二十四史,也不过是草草了了。不过对于诗词歌赋,我兴趣很大,在这方面倒是下了不少工夫。我转入国文系之后,别的同学都没有我的基础好,反倒成了尖子。这下子我感觉老师教的那些内容我都会,可以不用学了,贪玩的心更大了。有一次
转向中国画研究,结识一生伴侣 记者提示:王世襄的父亲在燕大附近有个园子,被人称为“王家花园”。四年的大学生涯,王世襄除了上课,就是在这里玩:养鸽、架鹰、遛狗。王世襄的玩,玩出了名堂,关于鸽子,他后来写出了《北京鸽哨》;关于蛐蛐,他后来整理出一本《蟋蟀谱集成》,其中的《秋虫六忆》被 1939年春天,母亲去世了,对我的冲击很大,我觉得那样玩太对不起家里,决定好好学些东西。那年秋天,我考入燕京研究院。因为母亲和舅舅都是画家,我自小受这方面的影响,对美术兴趣浓厚。但是燕京当时没有美术系,我只好选了与美术和国文都有关系的一个题目:《中国画论研究》。这个题目是我做的最早的一个题目,也是最难的一个。按理说,理论应该结合实物来写,可是那时候到哪里去看实物啊?故宫的文物都南迁了,私家的东西,很珍贵,一看我一个毛头小子,也不肯拿给我看。但是我既然确定了这个题目,就一心一意要完成。我身上有两个极点:玩就是全身心的,要学也是玩命的学。到1941年我研究院毕业,论文通过了答辩,但是只完成到宋末时期。 毕业之后,我本来想继续在燕大里利用图书馆的资料把书稿完成,但是珍珠港事件之后,燕京大学被日本人关了,我就回了家。父亲不让出去工作,因为那样就成了汉奸。 同时他也认为做事情应该有始有终,让我继续写《中国画论研究》。 又用了两年,我完成了《中国画论研究》,书写完后,父亲的一些朋友,还有一些研究这方面的行家,对此很赞赏,但我自己一直都不满意,觉得这只是一个材料的罗列,要做好,还应该下个十年八年的工夫,结合实物,理出自己的看法。所以这本书一直没有拿出来出版。 记者提示:在燕京研究院,王世襄虽然没有完成《中国画论研究》,但是却因此认识了后来与他一生相濡以沫的老伴袁荃猷。 她那时还在燕京读本科,要编写一本小学美术文化教材,因为燕京没有美术系,她的系主任告诉她:“研究院有个叫王世襄的研究生正在研究美术,你可以找他给你做导师。”不过,我当时的女朋友并不是她。
“不务正业”,失去哈佛留学机会 记者提示:因为王世襄选取的题目别出心裁,同时也因为燕京并没有艺术系,所以有人提议把王世襄送到哈佛去学习,但是由于王世襄过去贪玩儿的“恶名”,这个建议被当时负责哈佛燕京学社的洪业否决了。 哈佛燕京学社每年派学生去哈佛念博士,1941年我快毕业时,课分不错,讨论时,有人提议,燕京没有艺术系,难得有一个学生研究艺术,可以派我去。历史系主 他这一说,别人也就不提了。后来有一天他碰到我,把我叫过去说:“学校开会讨论去哈佛留学的人选,有人提到你,让我给否了。”父亲是 1980年,是解放后我第一次有机会出国。当时文物局在美国办展览。到波士顿,我见到费正清的夫人费慰梅。我说要见洪先生,费夫人开车送我去。当时我还没有多少成果,只带了一本油印的《髹饰录解说》给洪先生看。他很高兴,又讲起当年否决送我赴美留学的事,他还哈哈大笑,说:我没说错吧,只要努力还会有成就的。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为国追讨大量文物,却成“大盗宝贩” 记者提示:1945年抗战胜利,王世襄被派到平津地区追回被日本人掠夺的中国文物,经王世襄之手追回的文物“共六批,总数有两三千件之多”。“如加上从东京运回上海的善本书107箱,数量当以万计。”这段经历,后来被王世襄写进了《锦灰堆》二卷。也是这段经历,后来让王世襄吃尽了苦头。1949年8月,也就是新中国成立的前夕,王世襄回到了北京,进入故宫工作。 在那个年代里,很多人受到致命的打击,有些人就自杀了,有些人则铤而走险舍命反抗。我想这两条路都不能走,走了自己也就玩完了。我那时就认定了一个道路:堂堂正正,规规矩矩做人。但是光这样还不行,还要好好想我能做什么。我有旧学的底子,我能够研究一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如家具。自己选定了这些题目,认为值得研究,也不等国家给什么任务,决心埋头狠干三四十年,干出点成绩。 故宫要成立博物馆的时候,我就有个想法:把故宫作为皇家博物馆,一切保持原样。但是在那个时候,我哪敢说这样的话?就是说了上级也不会同意,这大概就是故宫的命运吧。结果现在故宫有些原状都不复存在了。当时我在故宫奉命做一些展览,也只能在阶级斗争上做文章,比如皇帝和平民的生活对比,一方面极力表现过去帝王的奢华,另一方面极力表现平民的生活疾苦。现在把这些东西摆出来,都会让人家笑话。 后来,三反运动开始了,抗日战争胜利之后我向日本追回了几千件国宝级文物,那时却成了大盗宝贩,我被关进东岳庙,斗了四个月,后来公安局又关了我10个月,手铐脚镣上身,结果在那段时间,我得了肺病。查了很久,结果查不出什么问题来,公安局只好把我放了,放了之后故宫却把我开除了。 记者提示:历经五十多年的沧桑,王世襄“埋头狠干”出了名堂,经他编写出版的书籍多达40多种,而且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王世襄成了京城“最大的玩家”。2003年,王世襄获得了荷兰克劳斯亲王最高荣誉奖,同时也是获得此殊荣的第一位中国人。年逾九旬的王世襄这样评价过去的燕园岁月:“燕京的教育简要地说就是让学生自由发展,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从来不试图左右学生的思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