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十力不仅是20世纪中国最具有原创性的哲学思想家,也是一位特立独行、无所依傍的怪杰。他一生涵濡着平民性格,从未接受过旧式或新式的系统的正规化教育,由贫瘠的鄂东乡间,自学成才,凭藉着“上天以斯文属余”的狂者情愫及某种缘会,终而定格于北京大学,成为“后五四时期”现代新儒学思潮的哲学奠基人。 熊十力,原名继智、升恒、定中,号子真、漆园、逸翁,清光绪十一年(乙酉,1885年)农历正月初四日生,湖北省黄冈人。 武昌起义后,熊氏曾任湖北都督府参谋。民国元年,参与编辑日知会志。二次革命失败后,他曾去江西德安耕读、教书。1917~1918年间,曾参与孙中山先生领导的护法运动。他目睹鼎革以还,世风日下,“党人竞权争利,革命终无善果”,军阀官僚贪鄙、淫侈、残忍、猜妒、诈骗、卑屈、苟且、伪善,党祸至烈,士习偷靡,民生凋敝,人道灭绝,痛惜“党人绝无在身心上做工夫者”,慨叹“由这样一群无心肝的人革命,到底革到什么地方去呢?”熊氏“以为祸乱起于众昏无知,欲专力于学术,导人群以正见”,深感“革政不如革心”,遂慨然弃政向学,研读儒佛,以探讨人生的本质、增进国民的道德为己任。这是熊十力一生中重要的转折。他曾自谓:“决志学术一途,时年已三十五矣,此为余一生之大转变,直是再生时期。” 1918年前后,熊十力与蔡元培先生通信,支持蔡先生创办“进德会”。1919年前后,熊执教于天津南开中学,不久因笔墨官司结识梁漱溟。由梁介绍,熊氏得以到南京支那内学院欧阳竟无大师门下学佛。1920年秋至1922年秋,熊氏在内学院打下了坚实的唯识学和因明学的基础,接受了哲学思维的严格训练。1922年,梁漱溟征得蔡元培同意,请欧阳门下弟子来北大顶替自己讲授佛教唯识学。借此机缘,熊十力得以受聘为北京大学特约讲师。正是在北大这种学术环境中,熊十力才得到了独立思考并与学术界精英砥砺学问的机会。 自1923年开始,熊十力一步步背弃师说,逐渐离开佛教唯识学,形成自己的一套观点。通过十年精思,熊十力建构了自己独特的哲学体系。其标志是1932年10月在杭州印行的《新唯识论》文言文本。是书出版后,得到学界蔡元培、马一浮、林志钧等人的高度赞扬,也几乎遭致佛学界群起而攻之。抗战时期,熊十力入川,颠沛流离,生活拮据。他凭着对国家、民族、人民和传统文化执著的爱,自甘寂寞,乐以忘忧,勉力著述讲学。熊氏哲学体系之充实、发展、完善并在国内哲学界产生一定影响,亦是在抗战期间。抗战末期出版的《新唯识论》语体文本和《读经示要》是他的思想成熟、体系完成的标志。 1949年后,熊氏仍以著述为生。他继续被聘为北京大学教授,又为第二、三、四届全国政协委员。尽管晚年日渐孤独,无人理会,但毕竟仍能按自己的思路运思而没有受到过多的外在压力和干扰,而且《新唯识论》的删定本、《原儒》、《体用论》、《明心篇》等著作的出版、印行都得到政府的资助。1966年“文革”爆发,熊十力也在劫难逃了!他终于在1968年5月23日在上海辞世,终年84岁。 熊十力思想的发展轨迹,大体上是:早年批判六经,认为六经是拥护帝制之书;中年趋向佛法一途,直从大乘有宗唯识论入手,不久舍弃有宗,深研大乘空宗,投契甚深,久之又不敢以观空之学为归宿;后仍返求诸己,通过自己的人生体验,契合于儒家《周易》。熊十力主要的哲学观点是:体用不二、心物不二、能质不二、天人不二。他所谓“体”是“心体”、“性体”,即人的生命存在的本体、宇宙万物之本根及其生生不息的源头活水,在一定意义上也是道德的本体和道德的主体。所谓“体用不二”,也就是肯定生命的意义和人生的价值,是为了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重新寻找“人生本质”和“宇宙本体”。熊氏认为,吾人与天地万物所同具的仁心本体,内蕴着极大的力量,可以创造出、生化出整个人文世界。他高扬了仁心本体刚健、创生的特质,实际上是以积极的人生态度、生命意识和人本精神去面对世界,创造世界,同时又主张不被人们创造出来的物质世界和人文建制所异化、所遮蔽,以致忘却、沦丧了人之所以为人的根蒂。 熊十力是我国现代哲学史上最具有原创力、影响力的哲学家。他奠定了现代新儒学思潮的哲学形上学之基础。他的“体用不二”之论,成为整个当代新儒学思潮“重立大本、重开大用”和“保内圣,开新外王”的滥觞,亦成为这一思潮的基本思想间架。熊十力的全部工作,简要地说,就是面对西学的冲击,在儒学价值系统崩坏的时代,重建儒学的本体论,重建人的道德自我,重建中国文化的主体性。他的学生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正是在他的精神感召之下,沿着他开创的精神方向和他奠立的形上基础而加以发皇、扩展、深化、扬弃的。学界把他们师弟视为现代新儒学思潮的中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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