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典哲学研究中,就儒、道关系而言,一般持儒、道对立的观点:认为儒家思想代表了中国哲学的主流,为入世哲学;道家哲学则为出世哲学,自价值观上两者就产生了根本性的对立。还有一种稍做变异的观点:儒道互补——积极入世的儒家哲学是中国传统思想中的主体意识,而当其于现世中受到阻遏时,作为思想信仰的另一个极端,道家思想则为被现实淘汰了的竞争者们提供了心灵的归宿。一些怀着厌世情绪的人,便以道家思想作为心理的安慰与寄托。诚然,儒、道哲学作为不同的哲学思想派系,各有其自身的特殊性,但二者又同是中国古典哲学体系中的有机组成部分,在价值取向、审美境界、思维方式等方面,带有根本性的相同点。 一、境界哲学的认同 中国传统哲学是一种境界哲学,无论是从哲学的思维模式,还是从哲学自身的价值取向等主要方面都无不体现出这一特征。在人格修炼上,孔子追求的是“无过亦无不及”的境界,老子则提出寻求“无尤”——无过的人格准则。老子以“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的形象比喻,提出“处下”、“不争”而“善利万物”的理想人格,指出“圣人之道,为而不争”,认为圣人是为了“救人”、“救物”而出世,以致在现世中达到“无弃人”、“无弃物”的境界;在“仁者爱人”、“克己复礼”这一纲领性命题的支配下,孔子也提出:“君子无所争。”这两个关于圣人形象的描述,真如一模而铸。在价值追求方面,老子认为,由于天地之“不自生”而循自然之道,故乃长久。由此,他提出在人道上,亦应法天道,循其自然。孔子也恰好寻觅到了这一人生哲学的路径: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在孔子看来,智者当然是现世中的聪明人,他们在动而似水的社会中进取、拼搏而获得个人的成功与欢愉,而仁者则是更高一筹,他能做到“处静”的境界,而获得“寿”——长久的境界。这种价值观上的境界态,真可谓殊途同归。另外,儒家信守“中庸”的思维方式,支配其行为的准则是“无过而无不及”的恰到好处;老子“守中”命题的提出,恰好和儒家形成了遥相呼应。儒家认为,万物皆乃阴阳二气相“和”而生,即所谓的“和实生物”;老子指出,“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一由和而达常、恒、长久的境界,自身逻辑体系严密,同时也再现了“中庸”的思维路线:“中庸”寻求和谐的社会,认为圣贤同于百姓;老子批评统治者称孤道寡而致失和,认为“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老子认为,圣人当具有“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的人格形象。由此,他对理想人格做出了一系列的描述:“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善数,不用筹算;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这与孔子提倡的“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的人格概括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二、思维方式的趋同 老子指出:“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因此,他提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命题。而儒家所尊崇的“天人合一”,也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并以解释自然的思考方法去解释社会。老子认为,“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由此,人要长寿、社会要长治久安,亦当仿行此自然之“无为”之治。孔子曾言:“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其意思很明确:孔子赞颂大舜能够惜民、爱民、于民因势而利导之,顺其自然;于社会、人事不枉加之人为、权力的干涉。因此百姓因其自然而安,社会依其自然而久。故此,孔子赞扬到:大哉!舜乎!唯其能法天而矣。由此我们认为,孔儒与老道既然有着思维方式上的认同的基础,那么,其后之合流也就自然而然了,而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两者对立的根据。 三、 价值取向的趋同 儒家重民为其哲学基点,孔子曾提出“泛爱众”、“富而后教”等理论观点,视民为国之本。老子认为,成圣的目的在于济世救民,“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显然,两者具有一个相同的思考基点。在人的观念上,儒家认为人与天地并立为三;老子恰又提出人与自然并举,摒弃传统的人为自然的奴隶的思想观念和意识。他说,“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这又是一个极为明显的趋同。在对社会问题的认识方面如战争问题,老子反对战争,认为,“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孔子赞扬管仲“九合诸侯,不以兵车”,因而他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通过对上述几个方面的对比分析,我们不难看出孔子儒与老子哲学思想在价值取向上的趋同性,可谓英雄所见略同。那么儒、道合流的渊源何在呢?老子主张尊重事物自身的发展规律,顺其自然、避免过分的人为干扰,“无为而无不为”。孔子首倡儒学,虽是提倡积极有为的创造与进取,重视人的主观能动作用,但其前提仍是尊重规律,反对妄为。可以说,自哲学建立的思维基础方面,两者就结下了缘分,这就为其哲学的建立及其发展方向上的趋同,奠定了基础。在评判人的价值方面,道家似乎追求出世,但实质上,老子哲学是从反面肯定人的价值:面对现实的矛盾和弊端采取批判、否定的态度,而否定的目的,恰是在于为了寻找新的出路,创造一个新的现实。所谓“无为”,不是无所作为,而是基于自然哲学尊重自然的哲学逻辑思考下的不妄为。前面已讲过,孔子亦提出过“无为”的观点,他赞颂大舜“无为而治”,难道也是宣扬大舜出世吗?任何解决社会问题的理论方法必然是多元的,儒、道只是从两个不同路径寻找答案。 东方哲学作为一个大源,孔、老之学共为这一大源中的涓涓细流。在源头上,二者是一致的。随着生活、时代环境的改变及其观察问题的角度的不同,二者各有其长。但由于对社会现实的认识,理解上的认同,两者又不能不自然地在某些方面、某些时候走到了一起。对于孔儒与老道的合流与趋同,现实及历史——文化的大源已为其提供了前提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