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是笔者最崇拜的诗人,他一生都在为理想和自由苦苦奋斗。虽然他奔放不羁的个性、建功立业的抱负遭到了压抑和破灭,但因此而碰撞出的焦灼而痛苦的火花点燃了他生命与艺术的熊熊巨烛。他在压抑人性、限制自由的时代把人的魅力张扬到极致,他用如椽的诗笔为自己绘制了大鹏般的永恒画像。他有着火山般的激情,孩子般的天真。他好酒,也爱剑,常常“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少年行二首·其一》)。酒和剑,还有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伴着他度过了潇洒而狂狷的一生,正如余光中所说:“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i]。面对这位旷世奇才自由挥洒的盛唐诗峰,虽时隔千年的风云变幻,犹能感受到那跃跃跳动的生命活力和精光四射的生命本色。如何通过诗歌走进他的心灵世界,对他的人生具备“了解之同情”[ii],是当前李白研究面临的主要问题。笔者以为,抓住与诗人的生命碰撞交融的“酒”、“剑”、“月”等重点意象作为对话交流的桥梁,或许是个有效的途径。本文打算对“剑”意象进行尝试性分析。 据统计,《全唐诗》李白诗中“剑”字共出现了107次,除去作为地名的“剑阁”3次,“剑壁”1次,武器之“剑”犹有103次之多。属于剑的“铗”出现了1次、“吴钩”1次、“吴鸿”1次、“湛卢”1次、“干将”1次、“莫邪”1次、“青萍”2次、“秋莲”2次、“霜雪”2次、“匕首”3次、“龙泉”4次。总计,“剑”共出现了118次(统计时把“吴钩霜雪明”,“空余湛卢剑”,“剑花秋莲光出匣”,“拙妻莫邪剑”,“吾家青萍剑”分别计做1次),分布在106首诗中,约占全诗总数的10%。可见,李白是多么地钟情于剑了。他既谦虚又骄傲地称与自己相濡以沫、生死相许的妻子为“拙妻莫邪剑”(《窜夜郎,于乌江留别宗十六璟》),他豪爽而坦荡地褒奖亦弟亦友的李凝为“吾家青萍剑”(《送族弟单父主簿凝摄宋城主簿至郭南月桥却回…留饮赠之》),他把朋友苏明府比作“苏季子”,并称赞他“剑戟森词锋”(《魏郡别苏明府因北游》)。诗人从小就有学剑的经历,而且剑术还很不错。[iii]剑是他的知音,他的至爱,甚至是他生命的化身。他用自由的诗笔把我国文学史上的剑舞蹈得出神入化、潇洒翩然,为后人留下了一座永恒的丰碑。 一、“毛公一挺剑,楚赵两相存” ——建功立业的凭借 剑是我国最古老的兵器之一。古代冶炼技术不发达,宝剑铸成不易,其威力往往被神化。《列子·汤问》说:“殷帝之宝剑,一童子服之,却三军之众。”[iv]《越绝书》中的泰阿之剑在败晋郑围楚之师时大显神通:“于是楚王闻之,引泰阿之剑。登城而麾之,三军破败,士卒迷惑,流血千里,猛兽驱逐,江水折扬,晋郑之头毕白。”[v]虽然早在东汉末年,适于劈砍的环柄刀已取代适于推刺的长剑而成为军中大量装备的短兵器,[vi]但人们对剑的喜爱并没有衰歇。众多关于宝剑的神话传说已牢牢地扎根于我们民族的文化心理深处。 李白生活的唐代,正处于国威远扬、万方臣服的盛世。他“安社稷”、“济苍生”的理想在国土开拓、民族融合、边战频繁的现实刺激下,在开放型文化的熏染下,勃发为一种建功立业的奋发情怀。而且他“性倜傥,好纵横术”,一生推崇太公、张良、诸葛亮、鲁仲连等人。这使他不会像常人一样以科举或入幕博取功名,而是寄希望于风云际会,幻想着“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宇大定,海县一清。”(《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这种渴望建立盖世功业的思想一直贯穿于李白的一生,也深深地浸透于他诗歌的剑意象之中。 此类意象中最气势磅礴,最能体现李白抱负的要数那“天子之剑”了。《庄子·说剑》最早将宝剑分为天子之剑、诸侯之剑、庶人之剑。现实中的李白虽不敢自视为帝王,但在诗歌的世界里,天真而迫切希望建立盖世功业的诗人分明已成了那手挥神剑、叱咤风云的帝王。《古风》:“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飞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登广武古战场怀古》:“赤精斩白帝,叱咤入关中。两龙不并跃,五纬与天同。楚灭无英图,汉兴有成功。按剑清八极,归酣歌大风。”《送族弟绾从军安西》:“君王按剑望边色,旄头已落胡天空。”《塞下曲》:“烽火动沙漠,连照甘泉云。汉皇按剑起,还召李将军。兵气天上合,鼓声陇底闻。横行负勇气,一战净妖氛。”李白从有关宝剑的神话传说中吸取养料,加以天才的想象发挥,从而把《庄子》中用来寓“道”的较为抽象的剑写得更加生动形象、气韵飞动! 剑不仅是一种颇具神话色彩的兵器,也是人们喜爱的佩饰。在官僚集团内部,剑更是作为身分、地位、官阶、特权的象征有详细而严格的规定。[vii]李白诗中有些剑也属于此种类型。《入朝曲》:“天子凭玉几,剑履若云行。”《赠郭将军》:“平明拂剑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归。”《感时留别从兄徐王延年、从弟延陵》:“冠剑朝凤阙,楼船侍龙池。”《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严陵高揖汉天子,何必长剑拄颐事玉阶。” 佩剑还是侠客身份的象征。唐代的长安自汉以来有着浓厚的侠文化传统,尤其是关陇一带人民“融合胡汉为一体,文武不殊途”[viii]的生活习惯更是侠风盛行的沃土。对于胸怀壮志的文人来说,任侠成为他们功业意识的一种寄托,他们“渴望通过古代游侠那种偶逢知音便平步青云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ix]。且统治者有一定的胡人血统,采取文化宽容政策,儒、释、道、侠等文化思想并存,不少皇室有过一段任侠或交接豪侠的经历。[x]“上有所好,下必盛焉”,一时不论是京师豪贵子弟,还是地方豪族少年、闾里恶少,争以任侠相标榜。任侠成为一种时尚和“逞强势、竞豪奢、享悠闲的理想方式”[xi],也被视作一种英雄气质,而佩戴一把光彩照人的宝剑则是显示游侠身份的必须。李白生活于这样的文化氛围之中,不可避免地受其影响,况且游侠精神“流动着青年人的活泼泼的情感和新鲜的血液”[xii],充满着“乐观奔放的时代旋律和火一般的生活欲望、人生宣泄”[xiii]。这更与他酷爱自由、张扬个性的天性不谋而合。诗人“少任侠,不事产业,名闻京师”(刘全白《唐故翰林学士 平时佩戴在身的剑,一遇事变,便会成为侠客或将士杀敌的有力武器。正如《释名·释兵》所说:“剑,检也,所以防检非常也。”[xiv]这才是真正的侠客或将士佩剑的主要动机。《东海有勇妇》中的“剑”和《赠武十七谔》中的“匕首”就是以快意恩仇的利器出现的。但李白笔下的侠客更多的是从国家大义出发,借客报仇的锋刃指向了来犯的匈奴、敌寇,逞强使气的个人英雄主义风采升华为慷慨报国的爱国主义热情,并且都有“毛公一挺剑,楚赵两相存”(《送薛九被谗去鲁》)的飞跃式功名实现方式。[xv]这从诗人失意时一再感慨“剑是一夫用”(《悲歌行》),“学剑翻自哂”,“剑非万人敌”(《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得到反证。 《结客少年场行》、《侠客行》、《白马篇》最能体现李白为侠客设计的理想人生图式,其中的剑浸透了他杀敌报国、一匡天下的功业意识。如《白马篇》:“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斗鸡事万乘,轩盖一何高。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叱咤万战场,匈奴尽奔逃。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羞入原宪室,荒淫隐蓬蒿。” 诗人笔下将士们杀敌报国的剑更是形象丰富、异彩纷呈,如《赠何七判官昌浩》:“不然拂剑起,沙漠收奇勋。老死阡陌间,何因扬清芬。”《送张秀才从军》:“抱剑辞高堂,将投崔冠军。长策扫河洛,宁亲归汝坟。当令千古后,麟阁著奇勋。”《闻李太尉大举秦兵百万出征东南懦夫请缨…崔侍御十九韵》:“拂剑照严霜,雕戈鬘胡缨。愿雪会稽耻,将期报恩荣。”《胡无人》:“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塞下曲六首》:“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送白利从金吾董将军西征》:“西羌延国讨,白起佐军威。剑决浮云气,弓弯明月辉。”《赠潘侍御论钱少阳赠潘侍御论钱少阳》:“三军论事多引纳,阶前虎士罗干将。” 其中最雄伟壮观、最能体现李白想落天外、意出尘表诗才的是那“倚天剑”。《临江王节士歌》:“白日当天心,照之可以事明主。壮士愤,雄风生。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司马将军歌》:“狂风吹古月,窃弄章华台。北落明星动光彩,南征猛将如云雷。手中电击倚天剑,直斩长鲸海水开。”诗人将剑夸大到充塞天地的程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烈逼来,挟着排山倒海的气势,真是无所不摧、无处逃匿啊! 另外,诗人倚剑登台的形象也值得注意。在异常广阔的空间之下,诗人倚剑而立,俯视苍茫大地,不禁情绪激昂、感慨万千!《发白马》:“倚剑登燕然,边烽列嵯峨。萧条万里外,耕作五原多。一扫清大漠,包虎戢金戈。”《登邯郸洪波台,置酒观发兵》:“观兵洪波台,倚剑望玉关。请缨不系越,且向燕然山……遥知百战胜,定扫鬼方还。” 二、“起舞拂长剑,四座皆扬眉” ——歌宴舞蹈的道具 剑在唐代也是舞蹈的道具。唐代盛行歌舞,且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平,其中属于“健舞”类的《剑器舞》,更是气势磅礴、动人心魄。裴旻的剑舞被誉为唐代“三绝”[xvi]之一。《独异志》说他表演时“走马如飞,左旋右抽,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旻引手执鞘承之,剑透空而下,观者数千人,无不悚栗。”杜甫也曾描写过孙大娘舞《剑器浑脱》的盛况:“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气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火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姚合的《剑器词》和敦煌写卷S6537号《剑器词》描写了模拟战斗场面、激烈炽热而人数众多的《剑器舞》[xvii]。可见剑舞在当时影响之大、水平之高。它对于在大一统帝国和平安定时期不能以武犯禁、随意行侠的少年健儿尤其具有吸引力。因为作为一种显示英雄气概的方式,它更容易仿效,更容易引起轰动效应。李白曾在诗中写道:“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脱吾帽, 李白笔下军中将士的剑舞也颇具特色。它不仅使单调的军种生活生动起来,也把血腥、残忍的战争化为从容、优雅的艺术,洋溢着一种乐观自信的高昂情调。《司马将军歌》:“将军自起舞长剑,壮士呼声动九垓。功成献凯见明主,丹青画像麒麟台。”《九日登巴陵,置酒望洞庭水军》:“今兹讨鲸鲵,旌旆何缤纷……剑舞转颓阳,当时日停曛。酣歌激壮士,可以摧妖氛。龌龊东篱下,渊明不足群。”《送张秀才谒高中丞》:“两龙争斗时,天地动风云。酒酣舞长剑,仓卒解汉纷。”《送羽林陶将军》:“万里横戈探虎穴,三杯拔剑舞龙泉。”《送梁公昌从信安北征》:“入幕推英选,捐书事远戎。高谈百战术,郁作万夫雄。起舞莲花剑,行歌明月弓。将飞天地阵,兵出塞垣通。祖席留丹景,征麾拂彩虹。旋应献凯入,麟阁伫深功。” 三、“弹剑徒激昂,出门悲路穷” ——功业梦想的寄托 也许是由于诗人易于走向极端的情绪和张扬、不受羁绊的天性不适合当一个政治家;也许是由于当时政治的黑暗,真如诗人所愤慨的“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梧桐巢燕雀,枳棘栖鸳鸾”(《古风》);也许是由于有人谗谤,“谗惑英主心,恩疏佞臣计”(《答高山人兼呈权、顾二侯》)、“白璧竟何辜,青蝇遂成冤”(《书情题蔡舍人雄》);但更多的是他所仰慕的传奇人物建功立业的社会环境一去不复返了,李白平交王侯,一匡天下的理想遭到了破灭。当抱负不能实现的烦恼蛛丝般塞满了诗人的心儿时,他想到了求仙解脱,但“仙人殊仿佛,未若醉中真”(《拟古十二首》)。好,那就饮酒吧,但“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无奈之下,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到了那把浸透着他功业梦想的剑上,顿时诗人心潮澎湃、愁思沸郁,或拔剑击柱,或拂剑而舞,或倚剑而叹,或弹剑而歌,或抚剑而吟,一任感情的潮水倾泻而出。《赠崔郎中宗之》:“长啸倚孤剑,目极心悠悠。时哉苟不会,草木为我俦。”《郢门秋怀》:“倚剑增浩叹,扪襟还自怜。”《南奔书怀》:“拔剑击前柱,悲歌难重论。”《行路难》:“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玉壶吟》:“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涟。”《赠张相镐二首·其二》:“抚剑夜吟啸,雄心日千里。誓欲斩鲸鲵,澄清洛阳水。”《江夏寄汉阳辅录事》:“抽剑步霜月,夜行空庭遍。长呼结浮云,埋没顾荣扇。”《送窦司马贬宜春》:“何言谪南国,拂剑坐长叹。”《留别贾舍人至二首》:“拂拭倚天剑,西登岳阳楼。长啸万里风,扫清胸中忧。” “弹剑而歌”的故事出于《战国策》。冯谖是幸运的,因为有 李白对于自己的政治才干自视甚高,当他受到压抑打击时,那匣中龙鸣的宝剑唤起了他同命相连的感觉。他为宝剑的“锈涩苔生”而惋惜,也为自己的怀才不遇而愤慨,此时的剑已紧紧地和他的政治才干联系在了一起。《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 剑在古代也是道教的法器,炼丹求仙的道教徒一般佩剑,但这在李白诗中只有1次,且比较模糊。《飞龙引二首》:“鼎湖流水清且闲,轩辕去时有弓剑”。诗人心目中的剑更多地浸透了他的功业意识,即使在理想破灭时求仙解脱,也是“弃剑学丹砂”(《流夜郎半道承恩放还,兼欣克复之美书怀示息秀才》)。他在《留别曹南群官之江南》中写道:“闭剑琉璃匣,炼丹紫翠房。身佩豁落图,腰垂虎鞶囊。”据《神仙传》:“王远冠远游冠,朱衣,虎头鞶囊,五色绶,带剑。”[xviii]诗人用此典故时,偏偏舍去了“带剑”,可见剑在诗人心目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李白钟情于剑,剑是他的知音,但在遭到打击或挫折之后,他也会感受到剑彻骨的寒意和逼人的敌意。《惧谗》:“二桃杀三士,讵假剑如霜。”《北上行》:“杀气毒剑戟,严风裂衣裳。”《山鹧鸪词》:“紫塞严霜如剑戟,苍梧欲巢难背违。”《古风》:“献君君按剑,怀宝空长吁。”《陈情赠友人》:“投珠冀相报,按剑恐相距。” 四、“独挂延陵剑,千秋在古坟” ——纯真友谊的见证 遭受了太多压抑和打击的诗人对于友情是极其珍视的,他需要朋友的扶掖来实现政治抱负,更需要友情的甘霖来抚慰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儿。不论对方是村夫俗子(如汪伦、纪叟),还是达官显贵(如贺知章、崔侍御),他都倾心以诚。他渴望平等、纯洁而真诚的友谊,十分倾慕的“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侠客行》)的侠士风度。对于朋友,他言必信,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危厄”[xix]。他热情地赞颂重诺守信的严陵季子,那把见证了朋友间纯真友谊的剑时时出现在他的诗歌中。《陈情赠友人》:“延陵有宝剑,价重千黄金。观风历上国,暗许故人深。归来挂坟松,万古知其心。懦夫感达节,壮士激青衿。鲍生荐夷吾,一举置齐相。斯人无良朋,岂有青云望。临财不苟取,推分固辞让。后世称其贤,英风邈难尚。论交但若此,友道孰云丧。” 诗人赞美把他从北门斗鸡徒的无赖纠缠中解脱出来的江阳宰陆调说:“多君秉古节,岳立冠人曹。风流少年时,京洛事游遨。腰间延陵剑,玉带明珠袍。”(《叙旧赠江阳宰陆调》)朋友分别时,他赠剑以寄相思。《赠易秀才》:“少年解长剑,投赠即分离。”《送麹十少府》:“我有延陵剑,君无陆贾金。艰难此为别,惆怅一何深。”《洞庭醉后送绛州 重诺守信应是人们应当奉行的行为准则。孔子说“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xx]然而,在官僚集团内部,人们之间因利益纠葛充满了太多的尔虞我诈、虚伪欺骗,天生豪放而真诚的诗人难免不因“知音不易得”而“抚剑增感慨”(《赠从弟宣州长史昭》)。他四处寻觅能生死相许的朋友,《留别王司马嵩》:“西来何所为,孤剑托知音”。但对友情的期望越大,失望也就不可避免,难怪诗人会无奈地发出“多花必早落,桃李不如春,管鲍久已死,何人继其踪”(《箜篌谣》)的叹息和“世途多翻覆,交道方嶮巇。斗酒强然诺,寸心终自疑”(《古风》)的愤慨了。[xxi] 五、“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 ——个性自由的化身 李白诗中的剑还寄予着他对自由的渴望,诗人专门描写宝剑的诗歌只有一首《古风》:“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一去别金匣,飞沉失相从。风胡灭已久,所以潜其锋。吴水深万丈,楚山邈千重。雌雄终不隔,神物会当逢。” 如果我们同时参看《大鹏赋》和《上李邕》,就会发现诗人对于自由是多么地珍视和向往啊! 从铸剑过程来看,“剑由高温销融的铁水中铸造而成,就像一条灵活的蛇从水中游弋而出”[xxii],轻盈而充满动感,这无疑与我们酷爱自由的诗人会发生某种心灵上的契合。而且,剑术的神秘莫测、变幻无穷更容易引起天真而富于幻想的诗人的极大兴趣。唐湜说:“意象不是一种表象的堆砌或模糊的联想媒介,它从潜意识的深渊里跃起时是一种与生命冲击力的表现,而它却又是化装了的被压抑着的经验,汇合了更多的人性的力量。”[xxiii]诗人对于自由的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在与心爱的宝剑猝然“相遇”时,心凝形释,物我两忘,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剑,惟存对人生自由的开拓与逍遥! 然而,我们不得不说明的是,虽然李白个性张扬、酷爱自由,但功业意识始终是他思想的主体。他坚信“张公两龙剑,神物合有时”(《梁甫吟》),渴望鱼水欢会般的君臣关系,然而这在“君尊臣卑”的社会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不是诗人的悲剧,是历史的悲剧! [i]余光中:《寻李白》,《余光中诗选》第200页,中国青年出版社2000年版。 [ii]陈寅恪:《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审查报告》,《陈寅恪史学论文选集》第50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 [iii]据李白《结客少年场行》,刘全白《唐故翰林学士 [iv]杨伯峻:《列子集释》第187页,中华书局,1979年版。 [v]吴平、袁康:《越绝书》第8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vi]杨泓:《中国古兵器论丛》第126页,文物出版社1980年版。 [vii]唐制,天子剑柄用玉制,剑鞘之端用火珠(天然水静)装饰;太子剑柄用玉制,剑鞘之端用玉石装饰;五品以上大臣剑鞘之端皆用玉装饰;六品以下无剑(据《旧唐书·舆服志》)。 [viii]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第49页,三联书店1956年版。 [ix]侯长生:《李白咏侠诗述论》,《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6期。 [x]唐高祖李渊父子起兵争夺天下,依靠的就是一支“侠少良家子弟”为代表的队伍(温大雅《大唐创业起居注》);李渊之子李建成广招侠士“所从皆博徒大侠”,女婿柴绍也以“任侠闻于关中”,唐太宗李世民在起兵前广交豪杰之士,唐玄宗任临淄王时也喜欢交结地方豪俊。 [xi]汪聚应:《唐人咏侠诗刍论》,《文学遗产》2001年第6期。 [xii]李长之:《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第12页,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xiii]汪聚应:《唐人咏侠诗刍论》,《文学遗产》2001年第6期。 [xiv]王先谦:《释名疏证补》第35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 [xv]康震:《长安侠文化传统与唐诗的任侠主题》,《人文杂志》2004年第5期。 [xvi]《新唐书·李白传》:“文宗时,诏以(李)白歌诗、裴旻剑舞、张旭草书为‘三绝’。” [xvii]李斌城:《唐代文化(上)》第360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版。 [xviii]王琦:《李太白全集》第710页,中华书局1977年版。 [xix]韩兆琦:《史记笺证》第6099页,江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xx]程树德:《论语集释》第1065页,中华书局1990年版。 [xxi]李长之:《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第68页,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xxii]郑瑞侠:《中国古代文学中的道剑因缘》,《社会科学辑刊》2002年第6期。 [xxiii]唐湜:《论意象》,《新意度集》,三联书店1990年版。 [参考文献] 王瑶.李白〔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4. 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M〕.北京:三联书店,1956. 古今图书集成〔Z〕.北京:中华书局,成都:巴蜀书社,1960. 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 王琦.李太白全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7. 钱钟书.管锥编〔M〕.北京:中华书局,1979. 杨泓.中国古兵器论丛〔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 裴斐.李白十论〔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 艺文类聚〔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温大雅.大唐创业起居注〔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王先谦.释名疏证补〔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林庚.唐诗综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唐湜.新意度集〔M〕. 北京:三联书店,1990. 陈寅恪.陈寅恪史学论文选集〔C〕.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陈平原.千古文人侠客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崔瑞德.剑桥中国隋唐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詹锳.李白集校注汇释集评〔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6. 李长之.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 余光中.余光中诗选〔C〕.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0. 杨义.李杜诗学〔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1. 李斌城.唐代文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 韩兆琦.史记笺证〔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4. 敏泽.中国古典意象论〔J〕.文艺研究1983(3). 敏泽. 蔡振雄.试论唐代的纵横之风〔J〕.江西社会科学,2000(8). 汪聚应.唐人咏侠诗刍论〔J〕.文学遗产2001(6). 郑瑞侠.中国古代文学中的道剑因缘〔J〕.社会科学辑刊,2002(6). 戴伟华.李白待诏翰林及其影响考述〔J〕.文学遗产2003(3). 侯长生.李白咏侠诗述论〔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3(6). 康震.长安侠文化传统与唐诗的任侠主题〔J〕.人文杂志,2004 (5). 本文刊于《中国李白研究(2006-20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