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孙悟空为什么被菩提祖师赶走？

　　孙悟空被菩提祖师赶走，既显得非常突然，但是，又非常符合情理。为什么这样说呢？

　　《西游记》中写道：“一日，大众都在松树下会讲。大众道：悟空，你是哪世修来的缘法？前日老师父传于你的变化之法，可都会么？悟空笑道：不瞒道长说，一则是师父传授，二来也是我昼夜殷勤，那几般儿都会了。”这才引出众人让悟空变变看看，而孙悟空也就顺应大家的要求，变了一棵松树。众人鼓掌称赞，不料惊动了菩提祖师，菩提祖师非常生气地问明了情况，在得知真相之后，他做出了一个让人非常感觉意外的决定：赶走孙悟空。

　　从道理上讲，孙悟空变松树给师兄弟们看，这只能算是个很小、很小的错误，菩提祖师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兴师问罪，赶走孙悟空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要回答这和问题，必须先看孙悟空在变化成松树这件事情上的表现：

　　当师兄弟问起孙悟空对变化之法的掌握情况的时候，不难看出，他们一定从心里认为师父对孙悟空偏爱有加。可以确信，在众多的师兄弟当中，有很多人可能能够学到一星半点来自师父的真传；而另一部分人大约有机会见识到一鳞半爪的真功夫；还有一部分人，可能一辈子都只有相伴空山、终此一生了。由于在他们的心里，这种可以变化的本事完全就是了不起的真功夫，所以，面对已经有幸学到了“真工夫”的孙悟空，当有人提出想见识见识的时候，大家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次绝佳的观摩机会。所以，众师兄弟不免有人想起起哄，看孙悟空表演砸了丢丢丑；或者凑凑热闹，见识见识真正的变化之术；甚至于还有人幻想着能讨好讨好孙悟空，期待能走走捷径，从他这里学点什么。种种心态加在一起，一边赞誉、一边力邀、一边讨好，孙悟空好像没有理由拒绝了。在这种情况下，对于一举成为大家关注焦点的孙悟空的现实考验可就来了。

　　孙悟空的表现确实非常自然可信。可以想象，那时候的他，心里该有多么骄傲和自豪。他的一番说法很好地表露了他的心声。

　　把他说过的那些话，用现代文的意思解说出来就是：孙悟空“一本正经”地对大家说：各位师兄弟啊，还真不瞒你们说，这一来嘛，是我师父的传授之功；这二来嘛，多亏我自己勤奋、刻苦修炼，就那几样变化，我早都会了。

　　绝对没有添言加醋的意思，这时候孙悟空就是用这样一种口气和腔调说着同样意思的话。听了这番话，会产生什么样的感觉呢？有这样说话的吗？

　　首先，一幅正而八经的口吻，好象很严肃地要说点什么，可实际上，这简直就是在向大家宣告一个事实：现在的老孙，再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扫地、低头干活、跟在大家后面学怎么做人的人了，我现在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已经是很有能耐的人了，你们？好好地看着点、学着点。

　　接下来，虽然他没有忘了把这些本领的来源归功于菩提祖师，说是师父教导有方，可随后的说法，却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弟子说的话：多亏我昼夜勤奋、刻苦修炼。有这么表扬自己的吗？孙悟空早期具有的谦恭的品质跑哪里去了？好像突然之间烟消云散了。

　　孙悟空还不忘了补上一句：就那几样变化，早就都会了。这是什么态度？是很小看这些变化吗？还是觉得自己的悟性很高，掌握起来一点不难？还是在说，修道，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比较刚出世的孙悟空，我们不难发现，一个谦恭的孙悟空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什么样的猴子：有点自大、有点自负、开始卖弄自己的学识、不再把修道看着一件需要长期领悟的复杂的事情了。

　　这样的一个孙悟空，能不惹得菩提祖师勃然大怒吗？

　　本来，还拥有一些人性美好特质的孙悟空，来到菩提祖师这里修炼，展现出很多好的品质：如谦恭、识礼、聪颖、有悟性、能忍耐、能坚持等等，却不料，在学到一些道行之后，不但没有在人性的修炼上更上一层楼，相反，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自大、自负、喜欢卖弄。修道修炼成这个样子，菩提祖师当然不能接受。所以，赶走孙悟空好像也是势在必行。

　　但是，菩提祖师不能接受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些问题值得思考：

　　孙悟空学了几年道，反而变成了一个喜欢卖弄的猴子，难道是菩提祖师教导无方吗？那菩提祖师岂非要承担其中的责任？可能有人认为就是这样，所以才有菩提祖师要求孙悟空以后不论在什么时候也不许提起是自己的徒弟。

　　但是，这却不是事实的本来面目。前面我们谈过，菩提祖师之所以要收下孙悟空，确实是因为孙悟空的本质非常适合学道，也就是说，是一块璞玉，还需要雕琢，这才传了他真正的道法。可菩提祖师是何等人物，他当然也知道，自己的道法不是仅凭几年的修为就可以成就大道的。而且，凭着他对人性的了解，他也一定知道，这只刚被自己粗粗雕琢过的猴子，在修炼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表现出一些人性的劣质来，这是人性修炼的必然规律。那么，他此时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是什么？那就是赶走孙悟空，名义上是赶走，其真实的用心是让孙悟空回到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里去切身感受，感受修道的真谛、感受远离仙山和师父的庇佑之后，独自领悟得道所需经历的酸甜苦辣、感受人性完满需要走过的漫漫历程。这才是菩提祖师在孙悟空只犯了一点小小错误的情况下，他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做出那么绝情的事情的唯一正确解释。

　　至于菩提祖师为什么不许孙悟空提起和自己的师徒名分，我的看法是，这恰恰不是菩提祖师为了掖着盖着，他这样做是为了孙悟空的将来负责：

　　其一、凭借菩提祖师的地位，他如果真要庇护自己的弟子，怎么也能让自己不丢面子，他有这个能力，所以他根本就不用这样做，他大可以再教些更厉害的东西给孙悟空，让他放心去闯荡、或者直接废了他。凭借孙悟空此时的本领，要驰骋四方，早已经绰绰有余了，这点，菩提祖师心里绝对有数，他跟本不用担心孙悟空会丢了自己的脸；菩提祖师对孙悟空能独自立身世间，有绝对的信心；

　　其二、菩提祖师是不是预见到了孙悟空喜欢卖弄的性格会惹出事端，甚至闹出大的乱子，害怕这样会让自己背上“教徒无方”的罪名才这样做？确实，从后面的进程来看，孙悟空的确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可以说差点把天宫给翻了个个，这就为执此说法的意见找到了依据。但我以为，固然有一部分这样的可能性在里面，事实上却完全不是这样：试问，在《西游记》里，那么多的神仙、佛爷，其弟子私下凡间、为非作歹、变妖为祸，但最后谁不是骂几句“孽畜”之类的话语、然后打个哈哈，连罪也不告一个，一扭头转身便走？谁还会来说上几句什么“教徒无方”甚至于直接说到“纵徒行凶”呢？放在菩提祖师这样德高望重、道行超群的人身上，即使他的徒弟真的做出了什么倒行逆施的事情，谁又敢多说半个不字呢？因此，这种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其三、我们可以反过来想一想，如果孙悟空下山回家，走到哪里都不小心说出自己是菩提祖师的门下弟子，那他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自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凭借孙悟空是菩提祖师的徒弟这样的门弟出生和超凡本领，即使他做不了“齐天大圣”，玉皇大帝怎么也不可能给他一个不入流的“弼马温”、怎么也要挪个有品级、看得过去的官给他做做吧？如果是这样，一部《西游记》也就到此终矣。

　　其四、最重要的问题在于，如果一切非常顺利地发展，不经历一些事情，孙悟空身上的毛病，又怎么能够改掉？这才是菩提祖师最担心的事情，这也是菩提祖师为什么那么“绝情”地赶走孙悟空并坚决不许孙悟空提到是自己的徒弟的根本原因：他这是要给孙悟空一个自己单独修炼人性的机会，他不想让一个如此有慧根、有灵气、有着太多人性原始优点却被一时的得意忘形所迷惑的天地造就的灵根就这样被耽误了——菩提祖师希望孙悟空能够自己一力承担自己的未来，因为他已经具备了一个人走向更高的自我实现的必备能力和潜力。在这个时候，严厉绝对不是害，而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爱、一种对人性必然完满的信心和对于能够达到这种境界的人的潜心栽培和悉心呵护。

　　那么，孙悟空在菩提祖师这样的良苦用心之下，他的人性修炼之旅或者说他的人性发展将要走向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