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危机,也为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提出了一系列新的、超出奥运会本身的大问题:怎么建立大国的意识和心态?如今中国虽然还是发展中国家,但无论从GDP总量还是在世界上的影响来看,都是个地道的大国、强国。但是,中国近代史上受尽列强的欺凌,在改革前又经历了三十年的贫困,所处的是一个弱国、穷国的地位。在这样的地位上处久了,就会养成弱国、穷国的心态。这种心态,常常有其自身的惯性,即使地位改变了,心态也不会马上随着改变。结果造成了许多问题。目前中国在奥运会问题上面临的国际公共关系危机,就体现在大国、强国的地位和弱国、穷国的心态之间的不协调。
打个比方:如果拳王麦克.泰森走在街上,突然被一个八岁的男孩认出来。那男孩为在拳王面前逞能而兴奋,举拳就对泰森出招儿。泰森该怎么反应?他最好的反应就是笑笑躲开。如果他叫警察,说有人威胁他,警察一定笑掉大牙: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威胁你这位一拳能击倒一堵墙的拳王?如果他冲那男孩子大声喝斥: “你知道老子是谁?我只要动个小拇指,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小命就没了!”这么一喝斥也许管用,那孩子收回拳头,吓得直哭,或者边喊妈边逃跑。结果会怎么样呢?肯定满街人都骂泰森无行、欺负孩子。人家才不管是谁先动手的呢。如果泰森在受攻击的情况下对这个孩子进行“正当防卫”,动了手,那么马上就会有人打电话叫报警,警察来了也会先对付泰森。泰森也许会委屈:明明是我受了攻击,怎么我要受指责?他不明白的是:自己是泰森,对方是个儿童。
再看看中国人和那些藏独势力的关系,仿佛就是泰森和一个儿童。中国经济总量在世界上坐四望三,在过去二十多年一直是世界经济增长的主动力,即使不是“重量级拳王”也差不多了吧。再看藏独和其所代表的人,一共才多少?和十三亿人来比,在统计学上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也正因为他们势单力薄,为了引起注意,才会搞一些极端的动作,希望引起世界的注意。可惜,世界实在太大,事情太多。他们即使一时成功,引起一些人注意,大家转眼就忘。那几天最热闹的时候,我路过哈佛广场,就看到一帮藏独的人在那里示威,他们抗议的口号,竟是美国媒体不报道西藏的苦难!你在打开电视和报纸,除了个别几天外,确实基本没有有关的报道。火炬接力上的骚乱会上报纸电视,但第二天人们就忘了。如今美国又是大选,又是伊战,又是经济危机,火都上了房,谁还想得起一个西藏。这就象行色匆匆的过客,见小孩子对泰森挥舞拳头,笑笑摇摇头就走过去。他们真正注意的,是泰森而不是那个孩子。
但是,泰森一旦和那个孩子较真儿起来、“要给他点颜色看看“,那就有热闹看了。许多中国人恰恰不懂这一点。
有家香港媒体评论得很中肯。这次保卫奥运火炬接力,海外华人(即那些在当地入籍的华裔外国人)非常帮忙,也非常有效。他们往那里一站,打着自己的标语和旗帜,甚至用白口罩封口来抗议西方媒体的报道,气势很大,一下子引起了公众的注意。他们和藏独的示威对峙,但大抵是你示威你的,我示威我的,双方都把声音发出来,看谁响。结果当然是中国人的声音响。至少人数多得多嘛!西方民主国家,毕竟是要选举的。如果你看这么多选民上街示威,任何政治家都不敢掉以轻心,要小心自己的选票。但最坏事的是那些中国留学生。他们初来乍到,不懂西方社会民主的游戏规则,把国内愤清那套都带了出来。他们自己示威当然没有关系。问题是他们总试图不让别人说话。这次杜克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就给中国人丢足了脸。他们因为一个二十岁的中国女留学生和自己意见不和,就对人群起而攻之,甚至连累了她在中国的家人,闹得当地警方要对该学生提供保护,学校也在调查中国学生会的行为,各大报纸则不停地报道。这在一般美国人眼中看来,就是泰森欺负孩子了,是你没理!而在首尔中国学生的暴力行为,就更是令人发指,使中国人在韩国公众中的形象大跌,也许会在本质上影响未来中韩两国关系。
一些未必有恶意的西方媒体也评论说,中国正在成长为一个大国,但还不习惯承担大国的责任,总想着自己的委屈。另外,中国作为一个大国进入国际社会,在公共关系方面没有任何经验和心理准备。比如这次火炬接力,主要是藏独和其西方的同情者的配合。他们在北京申办奥运会成功后,先是有强烈的挫折感,然后开始策划对应的行动。这些人中,特别是西方左翼的人权派,许多和好莱坞关系密切,对于操纵媒体、影响公共舆论非常有经验,最后锁定了火炬接力的目标。中国则对此毫无准备,出了事后,快速反应还是循着过去的思维定式和文化习惯,把奥运会闹成了中国和西方的对立。本来藏独闹一通,你即使完全置之不理,事情也会很快过去。因为这群抗议者代表的人太少,世界的事情又太多。但是,如果对这少数人的行为反应过激,那就等于给西方不断地提供中国的负面新闻。因为中国是个大国,一点小动作也会被别人盯着。
许多中国人陷于弱国、穷国的心态中不能自拔,似乎还觉得自己是生活在半殖民地的东亚病夫式。结果藏独一闹,西方有那么些人一支持,本能的反应就是别人欺负自己。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长成了个泰森的个头儿,走到街上谁还敢欺负你?人家更担心的是:你对人对事负不负责任、会不会有过激的反应。一个八岁孩子在街上表现得不负责任,很少有人在意。因为孩子小,能量有限,不构成对公共秩序的威胁。但一个泰森,和别人说话嗓门大点,也会有人惊恐。此乃人之常情。对此不理解,就可能有不当的反应。
中国已经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但奥运会毕竟是个世界的盛会。如今只有百天左右的时间。我们在世界上要创造什么样的奥运话语?要展现什么样的中国?如果在未来百天内,在世界各地人们一提到奥运就马上想起抗议、抵制,这将有利于奥运会的成功吗?如果中国人利用这个机会向世界展示我们有多么愤怒,这会有助于中国走向世界吗?圣火不是怒火,爱国不能误国。中国要表明自己的立场。但作为一个大国,更要展示自己的责任和宽容。愤青的秀,还是不作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