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许良英研究员在1984年发表了一篇重要论文 。他列举五大事例(爱因斯坦在“自述”一文中的表白,1901年写给格罗斯曼的信,狭义相对论创立过程和该论文本身中的唯理论因素,1906年对考夫曼实验的回应,在世纪之交关于原子、分子实在性争论中的立场)表明,即使在早期,唯理论在爱因斯坦思想中就占主导地位,只不过不及后期那样明显罢了。爱因斯坦的唯理论思想尽管部分来源于开普勒和普朗克,但主要还是来源于历史上最彻底的唯理论哲学家斯宾锘莎。这些看法超越了霍耳顿的研究。不过,他在1979年编译、出版的《纪念爱因斯坦译文集》的附录中,依据爱因斯坦的一段表白,断言爱因斯坦甘于作一个哲学上的机会主义者,则是带有时代痕迹的不妥当评价。
(七)本文作者李醒民从1980年代初开始,在爱因斯坦研究方面花费了比较多的时间和精力,先后发表了10余篇论文和三部专著 ,在前人工作的基础上有所前进、有所创新。在1984年完稿、10年后才得以出版的《论狭义相对论的创立》中,作者在对历史和爱因斯坦科学创造个性考察的基础上提出,在爱因斯坦创立狭义相对论的过程中,怀疑的经验论是破旧的锐利武器,理性论的实在论是立新的坚实基础,经验约定论是构筑理论框架的有力工具;作者探究了爱因斯坦别具一格的科学方法——探索性的演绎法、逻辑简单性原则、准美学方法、形象思维——及其在科学发明中的互动作用;作者分析了爱因斯坦早期哲学中的经验论、理性论、实在论、约定论成分和科学方法的思想渊源,指明批判学派对他的举足轻重的影响;作者还讨论了爱因斯坦并不是哲学上的机会主义者,其哲学是开放系统而非“大杂烩”。由于专著迟迟难以出版,有关章节经增删、修订先期发表 。
此后,作者就爱因斯坦先后写了五篇重要论文 。“科学理论的评价标准”一文研究了爱因斯坦的两个评价标准——“外部的确认”和“内部的完美”——在评价科学理论中的地位,尤其是发掘了“内部的完美”标准的丰富内涵以及功能和意义。“善于在对立的两极保持必要的张力”一文,揭示了标题所示爱因斯坦哲学思想的一个重要特征,它显示了爱因斯坦科学认识论和方法论的鲜活特色。“论爱因斯坦的综合科学实在论思想”一文,论证了作者命名的爱因斯坦独特的“综合科学实在论”(synthetic scientific realism)或简称“综合实在论”,它是以理性论的实在论为主线,以约定论的实在论和经验论的实在论为辅线,把实在论的实在观、真理观和科学观融合在一起的“综合体”;其中还包含有形而上学实在论、实体实在论、因果实在论、理论实在论、近似实在论、内在实在论、意图实在论、辩证实在论、方法论的实在论、动机实在论诸种因素或成分;这些不同的乃至异质的成分,在爱因斯坦的思想中相互限定,相互补充,相互联络,形成了一个内部和谐、外部严整的综合体——综合实在论。“爱因斯坦的‘宇宙宗教’”一文探索了爱因斯坦的宇宙宗教(感情)的内涵、形成、表现形式,特别是它作为思维方式和探索方法的神奇功用。“走向科学理性论”一文披露,爱因斯坦理性论的形成和确立也受到其他一些被忽视或被遗忘的思想家的影响;他的理性论是一种不同于传统理性论的、有独创性的思想,姑且把它命名为“科学理性论”(scientific rationalism);他后期的主导哲学思想是“以科学理性论为特色的综合实在论”;科学理性论的独特之处在于:它是科学自己的哲学,建立在科学实在论的基础上,清除了极端理性论中的先验因素,在理性论和经验论之间保持了必要的张力,把探索性的演绎法作为自己的方法论,抛弃了“显然性”。小册子《人类精神的又一峰巅》则是上述有关文章的融会和延伸,同时也对爱因斯坦科学发明的心理奥秘做了探险。
1996年写成、1998年在台北出版的《爱因斯坦》,是作者多年研究爱因斯坦的集大成著作。该书全面而深入地发掘了爱因斯坦的社会哲学(开放的世界主义、战斗的和平主义、自由的民主主义、人道的社会主义以及远见卓识的科学观、别具只眼的教育观、独树一帜的宗教观)和人生哲学,这在学术界的其他研究论著比较少见。更重要的是,该书独到地剖析了爱因斯坦的科学哲学——温和经验论、基础约定论、意义整体论、科学理性论、纲领实在论——及其来龙去脉,明确指出其哲学是由上述五种要素构成的独特而绝妙的多元张力哲学,是批判学派科学哲学思想的集大成和发扬光大。在这个兼容并蓄、和谐共存的哲学统一体中,这些不同的乃至异质的要素相互限定、珠联璧合,彼此砥砺、相得益彰,保持着恰倒好处的“必要的张力”,从而显得磊落轶荡、气象万千。此外,作者在该书中对爱因斯坦宇宙宗教感情和宇宙宗教思维方式的进一步探讨也颇有新意。这一切,已引起国内外同行的关注和好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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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弗拉森为建构经验所下的定义是:“科学旨在给我们的经验上合适的理论;而接受一个理论所包含的是仅仅相信它在经验上是合适的。”他把科学实在论定义为:“科学以其理论给我们一种本义上为真的关于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描述;接受一个科学理论包含着相信它为真。”参见B. C. van Fraassen, The Scientific Image, Clarendon Press, Oxford, 1980, pp.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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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因斯坦的原话是这样的——“物理世界是实在的。”这被设定是基本的假设。在这里“假设”意味着什么?就我而言,假设是一种陈述,它的真暂且必须被假定,但是它的意义必须提升到超出所有的模棱两可。然而,在我看来,上面的说法本身好像是没有意义的,仿佛人们说:“物理世界是公鸡呜呜叫。”对我来说情况似乎是,“实在的东西”本质上是空洞的、无意义的范畴(鸽子窝)。它的范畴的重要性仅仅在于下述事实:我能用它做某些事情,而不能用它做某些其他事情。……我承认,自然科学涉及“实在的东西”,但是我还不是一个实在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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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醒民:《论狭义相对论的创立》,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4年7月第1版,1997年7月第2次印刷。iv+253页。李醒民:《人类精神的又一峰巅——爱因斯坦思想探微》,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6年2月第1版。242页。李醒民:《爱因斯坦》,台北:三民书局东大图书公司,1998年4月第1版。xii+5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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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醒民:科学理论的评价标准,北京:《哲学研究》,1985年第6期,第29~35页。李醒民:善于在对立的两极保持必要的张力——一种卓有成效的科学认识论和方法论准则,北京:《中国社会科学》,1986年第4期(总第40期), 第143~156页。英文摘要The Preservation of the Essential Tension Between Opposing Extrems: A Highly Efletive Principle of the Epistemology and Methodology of Science 刊于第Ⅷ届国际逻辑学、方法论和科学哲学会议论文摘要集,Moscow, 1987年。李醒民:论爱因斯坦的综合科学实在论思想,北京:《中国社会科学》,1992年第6期(总第78期),第73~90页。李醒民:爱因斯坦的“宇宙宗教”,成都:《大自然探索》,第12卷(1993),第1期,第109~114页。李醒民:走向科学理性论——也论爱因斯坦的哲学历程,北京:《自然辩证法通讯》,第15卷(1993),第3期,第1~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