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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的非统一性(1)-科技哲学
来源:  作者:孟强  点击:次  时间:2002-02-04 00:00于哲学网发表

 但是,我们不能认为,理论物理学家们修改理论、为微波发射电力等效电路从而解决新问题的做法是一个完全的翻译过程。这些物理学家的活动及其结果既不是他们先前纯理论活动的一部分,也不是纯粹是工程意义上的实践。这些活动及其结果处于理论文化与工程文化的结合处,它们既不属于理论范畴也不属于工程范畴。用盖里森的话说,麻省理工的雷达实验室构成了一个交易区。在这个地方,不同的子文化之间相互交汇了,来自不同文化的概念、方法、程序和仪器在这里获得了新的意义。盖里森在这里做了一个类比,正如人类学家对不同的部落文化的研究所揭示的那样,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语言既不是单个部落的特定语言,也不能被还原成某个部落的方言,而是一种混杂语言(pidgin)。交易区正如同混杂语言一样,它不仅是不同的科学文化之间碰撞的结果,而且是它们交流和沟通的途径,“完全不同的活动在这里可以地方性地而不是普遍地相互协调”。[9]总之,在缺乏统一的标准和语言,在缺乏科学的统一性的情况下,来自不同科学文化的活动和信念依然可以相互协调、相互交流。


那么,这样一种非统一的、相互嵌入的科学观是否会削弱科学的力量呢?盖里森认为不会,他举了一个例子试图论证这一点。长久以来,物理学家和工程师们对于无序(disorder)不怎么喜欢,他们偏爱晶体而不是无序的材料,偏爱纯物质而不是相互层叠而成的物质。但是,这样的看法不久前发生了变化。他们发现,正是因为这些物质的有序性才导致它们在某些方面的失败。在电子学中,真正能够发挥作用的是半导体而不是晶体。这种材料没有严密的晶体结构,其原子分布是无序的,正是这种无序性才赋予了半导体以某种力量。如果没有这种无序的半导体,那么电子产业能否如此兴旺就要打上问号了。
皮尔士和维特根斯坦曾经提出过类似的比喻。皮尔士认为,我们应该信任论证的多样性和多重性,而不要相信任何一个论证的终极性。推理并不构成一个链条,因为这样的话推理的效力不会比这个链条的最弱一环更强;推理类似于一条绳子,这条绳子的强度在于各个纤维之间相互连接、相互嵌套,虽然单个纤维可能弱不禁风。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说道,“我们把数的概念加以扩展就如同在纺绳时把一些纤维绕在另一些纤维上一样。绳子的强度并非在于有一根贯穿于绳的全长的纤维,而在于许多纤维相互重叠。”[10]
上述比喻提醒我们,科学的非统一性也许并不会削弱科学的力量,不会把科学推向混乱和孱弱的边缘。以往的思想家们试图从科学的本质出发来为科学的效力辩护,比如实在论者认为科学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是因为科学正确地表象了实在。但是,抛弃了统一性的、本质主义的科学理想,并不意味着我们无法解释科学的效力。在盖里森看来,正是科学共同体的无序(相互层叠,层与层之间既相互独立又相互支持),正是科学的非统一性(不同的论证模式相互嵌入),才赋予科学以力量和连贯性。[11]不同的子文化既相互独立,又相互重叠,它们类似于构成一条绳子的纤维,虽然有些子文化可能是易变的、乏力的,但是由它们所构成的科学却可能是强有力的。
但是,这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如果承认上述论证的话,那么我们可能会问,什么样的嵌入方式和层叠方式能赋予科学以最强的力量和最大程度的连贯性呢?绳子并不是纤维的散乱组织,墙虽然是由各个独立的砖块垒起来的,但是这些砖块却具有一定的结构。然而,如果我们试图从总体上给出一种最优的关联模式,那么显然就有可能退回到逻辑实证主义的统一性理想之中。但是,这样的问题可能是不合法的,因为何谓“最优”不是一个超越于情境的问题,它只能在具体的情境中才能获得实质性的含义,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说,词的意义在于用法。同样,“最强”和“最大程度”这类词我们也要如此看待,这些词的含义本身就是非统一性的。因此,盖里森的论证方式从总体上看是有效的,虽然具体的论证细节需要进一步展开。


20世纪的科学哲学既见证了统一科学运动的衰落,也见证了相对主义的肆虐。许多科学哲学家们在吸收了科学史和科学社会学家们的成果之后纷纷抛弃了统一科学的理想。无论是从历史的发展来看,还是从当前的知识发展状态来看,科学的统一性理想都显得那么的可疑,本质主义、还原主义之类的词汇甚至变成了贬义词。但是,在抛弃了传统理想之后,在接受非统一性的科学观之后,许多人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库恩的范式的“不可通约性”,费耶阿本德的“怎么都行”的口号,某些激进的社会建构论者的极端相对主义,所有诸如此类的思潮似乎都在把科学推向一个危险的境地,无怪乎众多自然科学家奋起反抗,无怪乎会爆发大规模的“科学大战”。
但是,无论是逻辑实证主义的统一科学理想,还是费耶阿本德等人的相对主义,似乎都没有看到,现实的科学虽然是断裂的、不连续的、异质性的、杂乱的,但是各个知识门类和学科之间,同一个学科的不同子文化和子群体之间依然在交流着,在相互理解着,正如盖里森的交易区概念所表明的那样。逻辑实证主义的错误在于,理性重构未能关注实际的科学发展过程和细节;极端相对主义的错误在于片面地强调理论、语言、生活形式等方面的不可通约性,未能看到不同的科学文化或子文化之间实际上确实有沟通的可能性,所以盖里森说道,“框架之间总体上断裂的科学图景对我而言甚至更像个幻想”。[12]这样的交流和理解虽然存在障碍,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但却是对极端相对主义的一个有力反驳。因此,我们在抛弃统一性论题和本质主义的科学概念之后,无需投入“不可通约性”之类的相对主义的怀抱。当然,这方面的研究仅仅是个开始,后续的研究相信道路依然漫长。

参 考 文 献
[1] Alison Wylie. Rethinking Unity as a “Working Hypothesis” for Philosophy of Science[J]. Perspectives on Science. 1999, vol. 7, no. 3. 296.
[2] 克拉夫特. 维也纳学派[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99. 141-155.
[3] John Dupre.The Disorder of Things[M].Cambridge and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3. 221.
[4] 库恩. 必要的张力[M]. 福建:福建人民出版社, 1981. 265-267.
[5] 特拉维克. 物理与人理[M]. 上海: 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 2006. 171-179.
[6] Joseph Rouse. Engaging Science: How to Understand Its Practices Philosophically[M]. Ithaca and London: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6. 243.
[7] Peter Galison. Trading Zone: Coordinating Action and Belief[A]. Mario Biagioli(eds.).The Science Studies Reader[C]. New York and London: Routledge, 1999. 137.
[8] Peter Galison. Trading Zone: Coordinating Action and Belief[A]. Mario Biagioli(eds.).The Science Studies Reader[C]. New York and London: Routledge, 1999. 149-152.
[9] Peter Galison. Computer Simulations and the Trading Zone[A]. Peter Galison and David Stump(eds.). The Disunity of Science[C]. Stanford and Californi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6. 119.
[10] 维特根斯坦. 哲学研究[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96.§67.
[11] Peter Galison. Trading Zone: Coordinating Action and Belief[A]. Mario Biagioli(eds.).The Science Studies Reader[C]. New York and London: Routledge, 1999. 157.
[12] Peter Galison. Computer Simulations and the Trading Zone[A]. Peter Galison and David Stump(eds.). The Disunity of Science[C]. Stanford and Californi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6. 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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