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在SSK那里,个体的经验都是在由人们共享的各种假定、各种标准、各种意图及意义构成的社会文化框架中发生的。一个社会所具有的知识就是他们对“实在”的集体看法,我们的文化具有的知识之网——正像它们在科学中表现出来的那样,——并不是由自然和任何一个个体都可以亲身经历,或者亲自习得的某种实在知识编织而成的,而是经由各类集体的经验和实验提供的线索、模型和范例编制而成的。因此,必须把知识和群体的观念、社会的文化联系起来,而不是只与个体和自然联系起来,个体可以通过某种调整机制来适应这个主要不是由自己创造的世界。因此,在SSK的与境化的世界里,“对真理和谬误的区分,就变成了一种存在于各种经验和从社会角度传播的信念组成的混合物内部的某种区分。真实的信念和虚假的信念中也同样包含了真理和谬误这两种成分”。
三.集体认识论和社会认识论如何面对科学的规范性?
传统的科学认识论是依靠科学理论与自然结构和自然秩序相一致的标准获得科学的规范性的,默顿理论是依赖社会建制和科学共同体制度化的规范获得科学规范性的,依据这样的观念,科学所以成为“科学的”,其合法性是由科学本身决定的,而且存在一套科学共同体内被制度化的普遍性的规范原则,在实践中指导着科学家的大多数活动,以保证被认可的科学知识忠实于自然界,这些基本原则就被认为是为所有科学知识的产生和应用活动提供了明确的规定。但SSK却是通过削弱有组织的学院科学的地位传达他们的集体认识论和社会认识论的,在那里“根本不存在任何一组特定的关于自然的信念可以被认作是合理的或唯一的真理”, 而且,任何规范都是由于社会因素而与境化的,因而也是易变的,显然SSK理论正在冒着科学规范性特征丧失的危险。
另一方面,一旦SSK的相对主义建构论说明被接受,科学的集体认识论或社会认识论仍然必须追问,科学是如何被合法化的?科学是否也能像宗教那样,以一种祛神秘化的形式合法地存在下来?当然,由于大科学已经被看作同时服务于上帝和恺撒,即同时满足探求客观真理的知识需求和满足社会利益的功利的需求,因此,他的合法性不单纯是认识论问题,但是,同时服务于上帝和恺撒在策略和行为上的灵活多变性,以及不可祛除的利益依赖性,能否保证科学经由集体认知和社会认知获得真正的合法性呢?
显然,集体认识论和社会认识论的哲学假定,必然导致SSK对科学规范性和科学合法性观念的修正。首先,依照他们的逻辑,将科学的认知资源和社会资源做出二分本身就是不恰当的, 因为认知客体对于处在不同社会环境中的科学家会有不同的表现形式,科学家在磋商中是同时使用着认知资源和社会资源的,而且,最终,社会资源会渗透到科学评价和结论的结构中,经过磋商的科学结论,不是对自然界的确定解释,而是处在特定文化和社会背景中的具体的行为者群体所认为适当的主张和集体认可的信念。其次,就社会规范、认知规范和技术规范与科学知识生产之间的关系而言,SSK 的理解是,“规范的意义总具有社会的偶发性,即它取决于处于变化着的社会背景中的行动者的解释。要使任何具体规范与大范围的明显不同的行为相一致,我们不能把知识的生产看作是遵从任何一套特定的规范行事的简单结果。相反,把科学规范看作是研究者在获得自己和同行们的行为的磋商性意义的过程中所使用的词汇更为妥当。因为,科学家们能够获得多种多样的规范形式,可以用灵活的方式把每一种形式应用于个别事例,而且总能以不同的方式解释任何既定的行为。研究者接受某一种解释是社会互动或社会磋商过程的结果;即成员们交换观点,而且相互之间试图进行说服并施加影响,在这一过程中,这些观点可以得到修改、摒弃或加强。磋商的结果受到成员的利益、学术倾向和专业倾向、成员对有价值的信息和研究条件的控制,以及成员诉诸科学权威性的力量等因素的影响。认知或技术规范在任何特定的研究领域中也会有相当不同的解释。‘与已确立的知识相一致’,‘与证据相一致’,‘有效性’,‘可重复性’等,所有这些都要求根据特殊情况予以解释,正如社会规范是因社会而易变的一样。” SSK的这种对科学规范性的解释恰好排斥了科学的合法性问题,无法解释今日科学的建制化的巨大成功。
当然,这种解释本身是期望重建社会学和科学哲学的联系,将科学作为知识生产方式之一种,形成一类特殊的受认识与境影响的人类知识的理解。 为了说明这种研究的正当性,SSK学者对传统认识论的批判,遭遇到了坚决维护科学理性和实在论地位的一些哲学家和科学家的反对。但是,就目前的争论看,传统的认识论和SSK的理论,“任何一方都没有令人信服的案例以使自己在论战中取得压倒性胜利。科学的力量在于宽容意见的差异性,任何一方都不能充分证明各自对‘发现’和‘建构’隐秘地同居了几个世纪的文化进行认识论清洗的正当性。不可否认,SSK的集体认识论和社会认识论——即使以一种弱的形式——确实向我们打开了一个认识论探寻的新纬度。” 科学知识社会学“推进了对科学共同体的体制性规范从认识论角度的探讨” 。
但是一个同样不容回避的问题是,SSK解构科学规范的努力显然没有成功,因为随社会变化的不同的规范如何使跨越时间的,来源不同的人获得共同思维方向的认知?分布于不同空间的人们如何会几乎同时产生几乎相同的思维结果?集体的交流活动如何形成思想的集体类型?或者说,这种集体的综合判断力和社会综合判断力来自何处?虽然SSK学者已经借重知识社会学从认知世界的与境化的视角做出了一部分回答,但终究不能完全令人信服。也许真的存在一种由于人类自身的进化和社会文化的进化而形成的人类心智的认知结构,使人类共享着不能用逻辑推理模式概括的某种公共理性,这种理性已经内化为我们自身的一部分,内化为科学认知的一部分,因此能够有效地规范人类的科学活动。“认知也许是科学的社会纬度和认识纬度之间至关重要的联系”。 我相信这也许是我们从SSK理论中获得的重要启示之一。关于人类心智认知结构与科学知识的问题,我们将另文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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