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看不清?点击更换 看不清?点击更换 忘记密码 注册   加入收藏  
 
 
任鸿隽:一位睿思的科学人(1)-科技哲学
来源:  作者:李醒民  点击:次  时间:2002-01-30 00:00于哲学网发表

 35年后,任鸿隽再次分析了中国长期以来缺乏科学的原因:一缺乏科学方法。所谓科学方法,不但仅能观察现象,推论结果,而且要经过分析、推理、实验证明等步骤,然后成立结论。道家虽然也观察天然现象,有时也观察物质的变化,如在金丹术中所表现的。但他们没有系统的方法,自然得不到可靠的结果。二急于追求应用。如阴阳五行之说,在原理还未正确成立以前,已被用来做求仙、占星卜卦、风水等技术,成了书中所说的“假科学”,再要走上科学的道路自然是不可能的。这是我国学术思想史上的教训,似乎值得我们注意。(p.660)其实,他早在1916年就揭示出所谓阴阳五行之说的“好虚诞而忽近理”的假科学本性。他说:自箕子以《洪范》陈教,所言多五行阴阳之说。而古人重祀崇鬼,祝宗卜史,列为专官。转相附会,遂成阴阳家之言。周末齐稷下之士,尤善煽唱。秦火以后,今文家说盛于西汉。五行胜克阴阳生死之说,羼满经籍。遂若世间于可察可觉之一切现象外,别有一不可思议之物,为世间一切物变之主宰。而究其所谓五行之说,以统物质,则匏落不切实际,以诇世变,则纠绕而不近物情。盖于人之知识智慧,两无取也。夫润下何能作碱,炎土何以作苦。于至浅近之物理,尚未体察无谬,而以为得天地自然之窔奥,不复深加研究,此所以灵明日锢而学术不进也。嗣是道家者,出而附丽之,则阴阳鬼神之说中于人心,至今为烈矣。(pp.73-74)在这方面,他与李约瑟的观点相左。因为驺衍一派的学术不但开创了阴阳五行之说,还能观察自然界的现象,所以李约瑟在他的书中,称驺衍一派为自然学派,这更给驺衍的学说加上一点科学的色彩。他回顾了五行之说的历史沿革:该说始见于《书经•洪范》,从来不作五个原质解(行是行动的意思)。大约其事起源于方士们观察四时更代周而复始,因以每一季节中最显著的现象来代表它的变化,如春属木,夏属火,秋属金,冬属水之类。在这些变化中间,他们看出“相生”、“相胜”的道理,于是推到政治行为上去,以为发号施令的准则,如《吕氏春秋》的《月令》、《十二纪》是。这个学说,到秦汉以后更渗透在儒家的思想中,继续发展,如汉时董仲舒的《春秋繁露》推阐得极其完备,后来不但一个新朝代的替代要用五德递嬗的道理来捧场,就是一切思想行为也要用五行生克的话来解释,如《皇帝内经》《灵枢》《素问》关于人体生理病理的说明,虽然不少经验的事实,但都被五行学说弄得迷离徜恍,令人如堕五里雾中了。他最后的结论是:
五行的观念,一开始就没有五种原质的意思,至多只能说它代表五类现象的关系。从现象去求它的原因,可能导致牛顿-笛卡儿式的科学因果论;从现象去求其关系,甚至只能成为哲学的系统,有时甚至于成为反科学的系统,这便是道家的五行学说了。它不但不能引上科学的道路,而且阻碍了科学的进展二千多年。李约瑟教授虽想拿二十世纪的生机论观点来为之平反,其如不符历史事实何!(p.659)
任鸿隽还从人的态度、心理、癖性等深层内心结构探析中国古代无科学的原因。他赞同闵仁先生的看法:西方人的人生态度,是老实、直率、负责、认真、有恒、肯干等等,结果是征服天行以归人用。中国人的态度,是油滑、懒惰、苟且偷安、因陋就简、不负责任、专捡便宜,结果是穷病交加,饥寒并降,不困灾荒,便苦盗贼。总而言之,西方人的态度,是科学的态度(因为科学必须要真实),它的结果,便是科学的出现、发达与其民族的繁荣昌盛。中国人的态度,是反科学的态度(因为中国人最喜欢虚伪偷巧),结果不但没有科学发生,而当前的种种灾难,也就由之而起。(p.473)在任鸿隽看来,要追踪欧美人的科学,必须先追踪他们的心理。所谓心理,也就是对物处事的态度和习惯。这种态度习惯在待人接物上也许不容易看出它的效果,但用在求学上便直截了当地产生出东西两个不同的世界来!譬如说:
欧美人好实在,中国人喜空谈。唯其实在,所以他们常常在事实上做学问;唯其空谈,所以我们只在故纸中过生活。欧美人好认真,中国人喜偷巧。唯其认真,所以力求精确,一丝不苟;唯其偷巧,所以马马虎虎,一事无成。欧美人最积极,中国人常消极。唯其积极,所以他们能努力向前,征服自然;唯其消极,所以我们只知憔悴呻吟与天然势力之下。总而言之,欧美人的态度习惯,先是科学的(因为科学必须实在、认真、积极),得以有科学的结果。中国人的态度习惯,先是不科学的(因为中国人喜欢空谈、偷巧与消极),又何怪科学不出现于中国呢?(pp.494-495)
任鸿隽也从偶然性的角度探讨了科学何以未在中国发生。他说:一种学问,何以忽然于某时代某民族之间发生,而于他时代他民族之间则否,则大部分要看民族的特殊心理,或者可以说民族的癖性temperament,小部分要看偶然的机运。所谓癖性,是指老实、认真、积极肯干等等;所谓机运,便是指的偶然有一两位哲人大师,开了一条为学的大路,可以让百千后学循着前进,如像到了新大陆,宝藏无穷。东方大师所指给后学的途径,是向社会上讨生活,是谋一个人的独善,是向内发展的,所以他的限度不久就达到了。西方大师所指给后学的途径,是探讨自然界内的奥妙,是征服天然,是向外发展的,所以他的领域正在逐日扩大,绝不见有一个止境。自然,成功复召成功,这种探讨自然征服天行的态度,渐渐地也应用到一切社会问题上去,那便成了目下的世界局面。不过,探本溯源,我们不要注意到普通一般的态度、心理,而忘记了这些新方法新论理的起点——这就是科学的种子。(pp.474-475)
关于中国古代有无科学的问题,至今仍是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对这个问题的确切回答,取决于对科学所下的定义或衡量科学的标准。在这方面,任鸿隽的求解无疑对我们有所启示。现今的一些所谓研究者在论述该问题或与之相关的问题——如所谓的“李约瑟问题”——时,不首先厘清关键概念,也无视或懒于研读前人的研究成果,目空一切,夸夸其谈,还自我感觉良好。其实,他们即使站在上世纪初的前人面前,也不过是侏儒而已。这种坏学风不寿终正寝,中国的学术难得跨出哪怕是一小步。

(四)论知识和常识、发明和研究
任鸿隽熟悉古希腊和近人(如皮尔逊等)的知识论,他给知识一个简明的定义:知识是解决环境困难的工具。在他看来,人类的知识,浅自穴居野处,茹毛饮血,深至舟车宫室,驭气使电,粗自祈神求鬼,拜日占星,精至算日食,报天气,测定彗星的轨道,无不是为解决环境困难的工具。(pp.331-332)他把知识视为人类进步的原因和标识:人类之所以进步是由于知识的进步(p.429)。
受到19世纪法国哲学家孔德的知识进化三阶段论——神学时代、玄学时代、科学时代——的启发,任鸿隽在《科学概论》一书(1926年)中把知识进化分为三个时期。1)迷信时期。这个时期的知识,不在乎明白事物的原理,而在乎求知事物的意志。野蛮人和中古时代的人,把自然的现象,都认为有人为之主宰,便是一例。此时期的人,自己以为对于一切事物都有绝对的了解,其实完全是错误,所以为迷信时期。2)经验时期。这个时期的知识,已经不管事物的意志了,但就自己的经验知道事物与事物之间有多少关系。这些关系,知道的容许极不完全,并且有时还可以加些玄渺的解释,故孔德称之为玄学时代。不过我们要晓得此时期的知识,把单独主宰者的观念放弃,而求解释于各个自然的力量了。易词言之,就是人类自己的经验,实际上占了知识的重要部分,故我们称之为经验时期。3)科学时期。在此时期,我们晓得利用人类的经验,发明事物的原理,比较经验时期又高出一层了。这个时期的知识,都是根据于事实的,而且都是各种事实必然的关系。所谓事实的解释,不过一个特殊的现象与一些普通事实关系的确定而已。这种关系一经确定后,不但可以解释当前事实的情境,并且可以预测未来事实的发生。这种知识实在是最高而可贵的。这就是科学时期。(pp.332-333)其实,早在此前数年,任鸿隽就几次这样提及了。例如,他在1920年提出:
人类知识的进化,要经三个阶级:第一是迷信时代,对于各种事物现象,以为有鬼神主使,只是听其自然,并不知其能然。第二是经验时代,对于各种事物现象略知其因果关系,但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第三是科学时代,于各种事物现象,不惟能明其因果关系,并且明其原理与主动之所在。(pp.219-220)
在1922年他这样写道:人类知识之发达,第一为迷信时代。是时人智狉僿,思想幼稚,于一切天然现象,如日月星辰,雷电风雹,山崩川竭,疾病天疠诸事,皆惊其神奇,而不知求其原理;甚则谓冥漠之中,有人主持其事,非平常人力所得左右,此神话所由出,而迷信所从起也。第二则为经验时代。此时人类知识虽未十分进步,而能利用前次经验,为减少将来困难地步。于是有耕织之务以御饥寒,医药之术以治疾病,凡关系天然及人生之事物现象,虽不必明其原理,而能积累经验之所得,以为趋利避害之助。比较迷信之时代为有进境矣;以云知识之发达则未也。第三为科学时代。科学之为用,又分三阶级:一在搜讨事实。凡一切事物之现象,为科学所欲研究者,皆先之以观察或试验,以期得正确明了之事实。二在发现关系。既有正确之事实,更由诸事实中,发现常存之关系,于是各事实之因果明,而所谓自然律者,于是出焉。事实关系研究至此,始得为正确之知识。三在应用此律以解释自然界之现象,以见此律之正确而为普遍真理之一部分。科学时代之异于迷信时代无论矣,即视经验时代,亦有不得同日而语者;一则科学者,不唯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二则科学者不唯于既知之事物,知其所以然,且于未来之事物有发明其所以然之能力。故自有科学而后人类知识,得确固不拔之基础,亦自有科学而后人类知识有发达无穷之途径;近世纪之所以异于前世纪者,科学为之也。他认为,迷信时代为原人社会所必经,今文明进化诸种族,大半已脱离此阶级矣。经验时代,本已含有科学之萌芽,特以思想之途偶流偏枯,或方法一面未臻完善,或以社会种种情形,足以造成保常守固,因陋就简之习惯,遂使经验时代常留下去,而科学时代之曙光,无由发现。(pp.245-246)
任鸿隽探讨了知识的要素和进化的条件。他接受了英国科学哲学家惠威尔思想,认为知识的构成要素至少有两个:
一是事实,一是观念,事实是由外物的观察得来的,观念是由心内的思想得来的。观察是属于官觉(sense)的,思想是属于推理(reason)的。但观念必须根据于事实,事实必须系属于观念,这两个要素,须如车有两轮,鸟有两翼,同时并用,方能得到真正的知识。若偏于一方面,不是失之零碎,便是失之空虚,知识既不完全,进化亦因之阻滞了。
他进而指明,知识的进步,是要看这两个要素是否调剂得当而定的。他把知识的要素与知识的进化联系起来加以考虑:可以说,迷信时代是偏于观念的,经验时代是偏于事实的,至于观念与事实的正确与否,又另外是一个问题。我们只要看知识的某一要素,占领人们思想特别的多,就可测量某时期知识的程度。
说到这里,任鸿隽提出一个问题:在人类思想史中有一时期,知识完全陷于中止不进的状态,例如中国的秦汉以后,欧洲的中世纪,又是什么原因呢?他的回答是:自然是因为缺乏求新知和真理的精神与勇气,但是这个时代思想上却有以下几个特征。1)尊崇古代。他们以为世间道理和事物,都被古人发现完了,知道尽了。凡是古人留下来的,都是好的。凡是古人所没有的,都不必再去探求。这种观念,在西方是宗教传说的结晶,而我国的道学家,“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言”,也是这个精神的表现。2)依赖陈言。崇古的结果,就是以古人的思想言论为求学的唯一目的,决不敢自开生面。他们是古人意见和书本的注释者,不是自然界的说明人。诚然,在道德、美术、文学方面,古人的意见和言语是不能完全不顾的。因为在这些方面,可以说意见就是实际,而留贮人心的思想感觉,也就是我们工作的原料。但在科学知识方面,我们的书本,乃是自然界自己。我们要以观察代阅览,以试验代注释,以归纳代批评,以发明家代绩学者。3)固执成见。由依赖陈言到固执成见,可以说是自然的步骤。他们自己带上古人的羁轭不以为足,还要众人一齐带上。他们在某种“天经地义”的书中发现所有的真理,于是不许他人再发现任何真理。他们一方面是暴君,一方面仍旧是奴隶。最明显的例子是,宗教创世说盛行的时候,许多科学上的真理,都因为与《圣经》不合而被摈斥。4)观念混淆。有了上面种种原因,于是观念混淆就成了自然的结果。一是用语的混乱,二是用意的混淆。(pp.334-338)
关于知识的起源,任鸿隽指出,哲学史上谓有得于推理(rationalism)者,如算术、几何之定理;有得于实验,如水热至百度则沸,冷至零度则冰,此知识无名学上必然之结果,则有待于实验得之。欲得心外之物之知识,不借径于实验,其所得非偏而不全,即茫而不析。(p.116)他在另文中道明,哲学上关于知识起源论的派别指不胜屈。两个极端学派一为理性派(rationalism),一为实验派(empiricism)。那理性派说,世间一切现象的真际,是不易懂得的,我们要是靠了五官感觉去求真知识,最容易为它们所骗。反而言之,我们要是用心中的推理去求真理,倒还靠得住一点。那实验派说,世间的知识原有两种,一种是理想的知识,如几何、算术等是。一种是物观的知识,如物质世界的现象,我们不能不认其有客观的存在。要研究这些客观的现象,除了用五官感觉,实在没有它法。属于第一派的哲学家,就是柏拉图(Plato)、奈不理慈(Leibnitz)、石宾洛渣(Spinoza)、笛卡儿(Descartes)、黑格儿(Hegel)、康德(Kant)一流人。属于第二派的,就是培根(Bacon)、洛克(Locke)、休姆(Hume)一流人。而科学的起源,实由实验派的主张,为正确知识的哲理上的根据。(193页)后来,他又列举了知识性质和起源的四种学说:实在论(realism)、观念论(idealism)、经验论(empiricism)、理性论(rationalism)。他在注释中对其做了说明:
实在论是说我们的知识就是实物的拓本,观念论是说我们于实物的存在与否,无从得知,我们的知识,不过是心中各种观念的集合而已。这两种都是解释知识的性质的。经验论是说感觉为一切知识的起源,因为集感觉而为经验,集经验而成知识。理性论是说真正的知识必根据于原理,而原理不是感觉所能得的。这两种都是解释知识的起源的。(pp.331,339)
有趣的是,任鸿隽还涉及到正知识和负知识的概念。他说:近世学者分知识为正(positive)负(negative)两种。凡知识只有价值者,界属于正者也。凡知识之正者,界根于事实者也。反之,知识之纯出于理想者则归之负。负知识之价值不得与正者同日而语,固彰彰甚明。(p.71)
在任鸿隽看来,知识的的确确可以作为生物进化的代表,人类求知的倾向实在是生物进化的一大动力,而科学知识是知识进化的最系统、最高级的类型。他说:科学是近世西洋文化的一种特产,科学是知识进化的最高级。(pp.323-325)科学知识所以异于它种知识者,不仅在于征实,而尤在于合理(p.216)。只有科学的知识才是真知识,即是说科学的知识是经过严格方法的整理和众多经验的证明的。所以这种知识可以作为格物穷理的本源,也可以作为利用厚生的根据。(p.546)关于科学知识的起源,大概有两个动机:一是实际需要,二是好奇心。人类在自然界中竞争生存,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能战胜天然的就得生存,不能的便就灭亡,这是所谓物竞天择的公例,人类是不能独外的。我们用什么战胜天然,不消说,是利用天然的知识。换句话说,我们有许多重要的知识,都是由实际需要驱迫出来的。但是,实际需要是外面的压力。仅有外面的压力而无内部的发展力,知识也是不会进步的。所谓内部发展力,就是好奇心。好奇心可以说是进化民族的一种天性,是不待勉强而且不能抑制的。当人类初在世界有了自觉的时候,看见自然界森然万象,日月星辰,风云雷雨,山停水逝,鸟语花放,哪一件不可使他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思想?因为有了好奇心,对于这些不可思议的现象,才要去求一个答案。这答案的形式,不出两途:一个是何故(why),一个是何以(how)。(pp.325-326)任鸿隽表明,科学真理浩如烟海,凡具有文化之人类,即有向此烟海探求奥藏之义务,而且生存竞争,演而愈烈,凡生存繁荣之民族,必与其发现此奥藏之成绩为正比例。此真理朗列吾人目前,无论对于科学为崇拜,为怀疑,均不能加以否认。(p.538)
关于科学与常识的关系,任鸿隽认为二者并非判然两物——科学与常识只有程度之分,而无性质之别,科学是建设于常识上面的。但是,科学知识与常识也有不同之处:一是它的精确程度,二是它的因果关系,三是它的有统系的组织。所以科学与常识,虽然不能绝对分开,却也不能说没有上下之别。他赞同赫胥黎的话:“科学是有组织的常识,科学家也不过是有常识训练的普通人。”他进而表明,科学精神就是常识训练。其意是:这种训练不专属于某种科学,而为一切科学所应有。不但如此,这种精神,不但是一切科学所应有,即是平常处事,若就最妥当的办法而言,也应该如是,不过平常的人,是否人人都有这个常识,是一个问题罢了。(pp.350-353)
任鸿隽对发明与研究也做了探讨。在第一篇论“发明与研究”的文章中,他把发明看得相当重要:僿野而文明者,其必由于发明乎。所谓进化程度之深浅,特此发明多寡之表征而已。发明绝,则进化或几乎息,而失所以为人之具矣。他认为,上古发明之所由起,解之者不出二途。其一,谓草昧之世,浑浑噩噩,有天纵之圣者出,神明独运,左执造化之橐籥,右开浑沌之窍奥,而正德利用厚生之事,于是出焉。其二,则以为大凡发明之事,皆得之偶然。创作者特利用当前之经验,以开后此之利便。由第一说,发明之事不可视以为易。由第二说,发明之事不可狃以为常。则发明之寥寥,与人类进化之迟迟,无足怪也。然近百年间之所发明,远跨乎有史以来数千年而上之。若然之,非今人之智突过前人,亦非今人承天眷佑,所遇之幸运独夥。盖有其发明之术焉。发明之术者何?曰“研究”是矣。执环枢以临无穷,而后造物秘藏之奥欲遁而不得也。研究之性质大别之又可为二。一曰科学之研究,其目的在辟启天然之秘奥。一曰工艺之研究,其目的在驾驭天然以收物质上之便利。细别之,属第一类者,可称之为发现(discovery)。属第二类者,可称之为发明(invention)。发现与发明为用不同,有待于研究又同也。今人以为发明之事,皆得之偶然,而无所用其苦思力索,此大误也。非孜孜兀兀好学不倦之士,断不克遇此种偶然之事,即遇之亦将熟视无睹。且偶然之发现,不过如抽丝得绪,求雏得卵,为一种隐微之表示而已。其今之发明,皆先具其意,乃进而求达此之术。此术无它,即由科学律例,据已知之事实,而定解决实际问题之法是矣。故发明有待研究,而研究又待于历久之积力。(pp.143-147)
在第二篇论“发明与研究”的文章中,任鸿隽对发明的界定似乎扩大了,把科学和技术的创造均冠之以“发明”——依我之见,“科学发明”之语要比“科学发现”确切,用爱因斯坦的话说,因为科学概念和原理是思维的自由创造和理智的自由发明,它们远离感觉经验,并不能从观察和实验中归纳出来 。他先给发明下了如下的定义:
发明者,由其所已知及其所不知,由所已能及其所不能之谓也。……吾所谓知不知、能不能,就人类智能之全量言之也。于人类智能之全量有所增益者,始得谓之发明。据此为准得可以为发明之表征七事如后。(1)由觉察而得新观念。(2)由观察而得新事实。(3)比较两事实而得其同异之点。(4)比较两论点辨其同异。(5)分析一复杂之概念,得其较新而简者。(6)联合二个以上之观念而得一新观念。(7)应用已有之知识,变不可能者以为能。
他针对上述七事,逐一列举科学发明事例以作佐证。然后,他转而定义研究:研究者,用特殊之知识,与相当之法则,实行其独创且合于名学之理想,以求启未辟之奥之谓也。研究之表征,亦有二事如下:(1)研究必用观察与试验,其结果必有新事实之收集。(2)研究必于搜集之事实与观察所得之现象,加以考验,使归于一定之形式,而成为新知识。由此观之,研究与发明,于次则有首末之殊,于律则有因果之别,而实具有一不易之鹄,作始之点焉,则所谓新事实是也。当向此鹄而行,则谓之研究,及其既达此鸪,则谓之发明。研究之事,经纬百端,极其作用不过两事:一曰观察,二曰试验。(pp.154-157)任鸿隽对科学的定义即囊括发明和研究在内:
科学者,发明天然之事实,而作有统系之研究,以定其相互间之关系之学也。(p.171)

[参考文献]
关于任鸿隽的生平、贡献和年表,请参见任鸿隽:《科学救国之梦——任鸿隽文存》,樊洪业、张久村编,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2年第1版,第671-771页。以下引用该文献时只在正文注明页码。
K. 皮尔逊:《科学的规范》,李醒民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年第1版,第75,15,9-12页。该书译自The Grammar of Science 1892年第1版,任鸿隽研读和在文章中引用的是1911年出版的第3版,即 Karl Pearson, The Grammar of Science, Part I: Physics, Third Edition, Revised and Enlarged, Adam and Charles,London, 1911; The Macmillan Company, New York, 1911.第3 版对与第1版相同的章节仅做了个别词语的修改。
《科学发现集》,李醒民等主编,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8年第2版,第1-3页。

 



哲学网编辑部 未经授权禁止复制或建立镜像
地址:上海市虹梅南路5800号2座416室 邮编:200241
ICP证号:晋ICP备 0500684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