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SARS真正病原体失之交臂的另一个中国研究小组是中国军事医学科学院的那个研究小组。这个小组的失利更加突出地体现出在科学研究活动中深切地理解逻辑理性和经验实证精神的重要性。据这个研究小组的成员事后向《科学》透漏的情况,他们2月14日已经从广东的部队医院得到患者的组织样本;2月22日他们已经设法将组织样本中的某种病毒(冠状病毒)接种到了vero细胞上;2月26日他们已经在一张电子显微镜照片上观察到冠状病毒样颗粒。而更加重要的是,在3月的第一个星期,即世界卫生组织召集实验室进行研究前10天,杨瑞馥说,他们的研究小组已经发现SARS患者的血清能够抑制那种病毒(即冠状病毒)的生长。显然,这是表明一种分离出来的物质和一种疾病的相关性的关键实验。这一关键性实验再加上广东治疗一线反馈的“临床治疗并不支持衣原体病因”的判断,把这种病毒确认为病原体,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这个研究小组并没有最终确立他们的这一新意向。按照杨瑞馥的说法,这是由于他们对于挑战在国内已被普遍接受的权威性观点信心不足,他们“想更加有把握一些,因为洪涛院士在中国是很著名的专家,我们必须高度尊重他的观点。”[1]如果杨瑞馥说的是真的,他们的失利恐怕就只能解释为:对逻辑理性和经验实证这一基本科学精神缺乏深切的理解和把握。
与中国科学家的失利相反,世卫组织的科学家的成功则从正面表明了逻辑理性与经验实证精神在科学研究活动中的核心地位。世界卫生组织的11个实验室3月17日开始工作,他们工作的核心内容是相互协作地进行各种特异性实验,这样,仅仅一个星期,他们已经通过实验实证性地把病原体指向了冠状病毒;接着,他们又把分离出来的这种病毒注入猴子身上加以检验,在实验证实这种病毒在猴子身上引起了类似SARS的症状后,“冠状病毒是SARS的病原体”这一科学断言被最终被确立下来。
恩斯林克在“中国失去的机会”一文的最后评论说:洪的理论的兴衰给中国科学家上了极有价值的一课;中国的科学家太过于尊重老师或长者的观点了;当资料证据并不适合于某个理论观点的时候,年轻的科学家应该更多一点学会挑战权威;这是中国科学家现在已经开始艰难地学习的一课。[1]应该说,恩斯林克的这个评论是恰当的。
3.3 科学研究的新进展要及时公布。与国外科学界在SARS的研究中及时地进行信息交流并公布其研究进展形成鲜明对比,中国科学家在相互合作、信息交流、公布其最新进展等方面存在着严重的不足。据《科学》的报道,自3月17日展开研究开始,世界卫生组织所召集的11个研究室的成员就每天召开电话会议、迅速地将各自的发现发布到一个专门网站上、并通过快递相互交换样品和试剂。所以,世界卫生组织的研究得以快速向前推进。反观国内的情况,作为SARS的首先发现地和最严重疫区,SARS患者的组织样本却像“珍宝”一样难以得到:军事医学科学院的研究人员于2月14日得到的是“令人垂涎的”(coveted)患者组织样本;而北京华大基因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员不仅在北京无法从同行那里得到样本,而且“几次飞往外地寻求样本,都是空手而归。”[1]国内本领域各相关研究机构相互封锁竟然到如此地步,真是令人吃惊。
没有真诚的相互合作和交流、没有及时地公布自己的最新研究进展,这是中国科学家丧失这次难得的科学发现机遇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军事医学科学院的研究人员在2月底就分离出了冠状病毒,并在3月初就用血清实验为这种病毒与SARS的相关性找到了初步证据。但非常令人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及时地公布他们的研究结果。负责世界卫生组织SARS研究的斯托尔得知这一情况后,不无惋惜地说,如果他们及时公布了他们的研究结果,对SARS病原的确定可能会提前几个星期。试想一下,如果能够提前几个星期确定“非典”的病原,对于当时的应对措施会有何种重要的意义。及时公开最新的研究进展,不仅对推动科学事业的进步而且对科学家个人的成功都是至关重要的。生物学中DNA的双螺旋结构能够在短时间内得以发现和确立,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相关领域的科学家之间的真诚合作和及时公开各自的最新研究进展。正如沃森和克里克在其发表于《自然》的论文中所说的:“鲍林和科里曾给核酸提出过一个结构,他们友好地在发表前把底稿给我们看过……多诺休博士,她不断对我们提出建议和批评,尤其在原子间的距离问题上。我们从威尔金斯博士、弗兰克林博士和他们在伦敦皇家学院的同事们的未发表的实验结果和概念中受到启发。”[9]而克里克在其晚年接受《科学》杂志采访时也颇有深意地指出:“双螺旋的发现过程,从科学上说,是十分平凡的;我认为这一点必须加以强调。重要的……在于发现了DNA结构这个课题本身。”[9]这些都充分说明,在科学研究中及时公开研究进展、广泛的交流与合作是至关重要的。尤其在当今科学研究已被高度社会化和信息化的时代,不及时公布自己的最新研究进展,最终必然导致失落和沮丧的结果;而及时地公开自己的研究结果,即使它还不那么完善,科学界也自会给予其公正的评价。正如恩斯林克对中国SARS研究情况所评论的:“只要给斯托尔打个电话或发一封e-mail,杨和他的同事就可以在疾病史上占据一个显著的位置,当然还可以在有声望的科学杂志上发表一两篇论文。”[1]
曾经引起人们高度紧张的“非典”危机已经过去了。但寻找SARS病原的过程给予中国科学界的沉重教训却需要我们深切地记取。其中最重要的教训之一就是,真正地理解和把握科学史、科学认识论和科学方法论所揭示的基本科学精神,这对于科学文化底蕴本就不那么深厚的中国科学家来说,尤其显得重要。而我国目前的实际情况是,科学史学、科学哲学和科学方法论的研究似乎是与现实的科学研究无关的东西。这些领域的研究与实际科学研究领域的交流远远不够。甚至许多科学家对这些领域的研究多有误解或不屑一顾。这一状况必须尽快改变。因为,“非典”案例深刻地表明,科学研究并不仅仅是用电子显微镜进行观察,并不仅仅是“看看”组织切片上有什么。尽管不存在必然导致科学发现的方法论程序,但科学之历史的、哲学的和方法论的研究所得出的一些基本思想观念,其作为科学家内化的基本素养,对于实际的科学研究是有着重要启发价值和指导意义的。“中国失去的机会”一文的作者恩斯林克谈他的采访感想时说:“中国科学家在寻找SARS病原上的失利部分地根源于中国科学界所存在的四个系统性问题:各个小研究团体之间缺乏基本的协调与相互合作精神;其科学研究太易受来自社会的各种影响;研究人员普遍缺乏挑战权威的勇气;与世界科学界的主动交流[而不是一味跟踪]严重不足。”[1]“局外人”的这些看法或许应该引起我们的深思。
参考文献
[1] M Enserink. China’s Missed Chance[J]. Science, 2003, (301): 294-296.
[2]张乐人,李士燕.站在抗击非典最前沿[N].人民日报,2003-4-21(3).
[3]洪涛 等. 电镜观察从非典型肺炎患者尸检标本中发现衣原体样和冠状病毒样颗粒[J].中华医学杂志,2003,(8):635,632.
[4]T Kuhn. The Historical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Discovery[A]. The Essential Tension[C].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7. 171.
[5]J Brown. Natural Kind Terms and Recognitional Capacities[J]. Mind, 107, (1998): 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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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钱时惕.重大科学发现个例研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1987.323,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