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地方性知识;文化相对主义;人类学;科学史
Abstract:This article mainly discusses the using of “local knowledge”-which is a very important concept in anthropology-in history of science, and discusses the changes that it brings to the study of history of science and historiography of science in accordance with practical cases. Moreover, this article analyzes “cultural relativism”, which is relevant to local knowledge. The authors believe that such studies with character of cultural relativism are acceptance of multiple history and other people’s intelligence, and much more beneficial to the future of history of science.
Key words:local knowledge ; cultural relativism; anthropology; history of science
近年来,学科之间的对话和交流已经成了各个学科发展的一个趋势,学科之间互相交叉,互相渗透,其中历史学与人类学这两个学科之间的对话和互通十分引人注目。从目前科学史界的研究状况来看,在国际科学史界,一些学者也开始积极探索与人类学相结合的研究路径,并做出了若干实际的研究成果。而在科学编史学领域,对于“从人类学视角来研究科学技术史”这一新的编史学方向,还没有整体系统的研究。
在当今学科对话的大趋势下,理解科学史研究的思潮和走向,分析和借鉴人类学的视角和方法,应当成为科学编史学研究的一项重要内容。在这种背景之下,对于“在科学史研究中,人类学观念、方法、理念等的借鉴和应用”作科学编史学的考察,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本文即站在编史学的角度,分析人类学中的“地方性知识”在科学史研究中的应用,重点论述该思想的引入给科学史研究带来的变化以及对科学史研究的意义。
1 人类学与科学史
自从新史学派倡导新史学以来,历史学界已经展开了对传统史学的反思,历史学家也越来越重视史学理论的思考和对研究方法的更新;新史学理论的发展,使得历史学与社会科学包括人类学、社会学的对话,已经成为历史研究的重要趋势。年鉴学派的代表人物勒高夫曾经提到,历史学应“优先与人类学对话” [1]。对于历史学和人类学这两门学科的密切关系,学者们有过若干论述,伯纳德.科恩(Bernard Cohn)曾清楚明确地陈述道:“历史学在变得更加人类学化的时候,可以变得更加历史学的……人类学在变得更加历史学化时,可以变得更加人类学化。” [2]在“新史学”的倡导下,历史学研究领域中出现了与人类学进行对话的积极局面,这种对话和互通既包括概念和思想的借鉴,也包括方法的引入。
具体到科学史的研究,已经有科学史家意识到这种对话和结合的意义,并且进行了一些实际的科学史研究。在这些科学史研究中,体现出了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
第一、人类学基本概念的引入,给科学史研究带来新的研究视角和领域。例如,其中一个例子,就是在科学史研究中“结构”概念的引入。“结构”是人类学研究的一个核心概念,曾被认为是历史学中“过程”概念的对立面,这种二分,甚至成了人类学与历史学进行对话和沟通的障碍。印度学者恰托帕德亚亚(D.P. Chattopadhyaya),曾针对这种状况提出在历史学研究中采取结构和过程的互补 [3]。正如人类学家日益认识到“时间”的重要性一样,历史学家也开始意识到“文化”等概念的重要意义。因此我们可以说,人类学基本概念的引入,确实能够给科学史研究带来新的研究视角和领域。
第二、人类学对于科学、技术概念以及科学史研究领域的扩展,对传统的编史学观念提出了挑战。人类学视角和方法的引入,可以打破对科学技术的传统界定,扩展科学以及技术的概念,并进而使科学技术史的研究领域和范围得以扩展。
以技术史为例,在传统的标准技术观念的定义中,其“背后所隐含的,是一种以西方近代技术的发展为模本的对技术的认识” [4] 。在技术人类学的研究中,人类学以多种不同的方式界定技术,突破了技术的“标准观念”,技术不仅仅是指用以使用的最终产品,还被理解为过程中的意义,除了实用功能外,人造物的符号和仪式性的功能得以强调,有一些仪式本身也进入了技术的研究范围[5]。传统观念中,对技术功能和形式之间所做的二分,只是对人造物的反与境和去历史化的产物[6] 。
在科学史的研究中,同样涉及到如何定义“科学”的问题,对于科学史研究来说,什么样的“科学”定义才是恰当的,而“精确”(exact)的科学史应该研究什么?到底什么样的研究内容才属于科学史的真正研究范围?著名学者戴维.平格里(David Pingree)曾经对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古代以及中世纪的希腊、印度和中世纪的伊斯兰进行研究,他所研究的科学,有和星座相关的各种天文学,以及它们所采纳的不同的数学理论,还包括占星术,巫术、医学等[7]。他正是在这些研究中体现了人类学的独特关怀。
第三、对于非西方民族的科学、技术以及医学史的关注。
人类学的独特视角和关怀,是对非西方民族文化的研究。科学史研究领域的扩展和变化,使得原来在正统科学史研究之外的非西方民族的科学、技术以及医学史研究,进入了科学史研究者的视野。在人类学的研究领域中,出现了科学技术人类学、医学人类学等,对于非西方民族的科学技术以及医学,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科学史研究者可以充分借鉴人类学在这方面的成果,并在科学史研究中形成新的研究范式。形成一种对“他者”的关怀,突破一元的、普适的科学概念,使科学史研究形成一种丰富而又更加接近真实的局面。
2 科学史研究中“地方性知识”的引入
著名的阐释派人类学家吉尔兹(Clifford Geertz),被称作是韦伯社会学与美国文化人类学中博厄斯(Franz Boas)的文化相对论传统的集大成者,吉尔兹对于人类学的重要贡献之一,便是对地方性知识的重视。
人类学中民族(ethno-)概念所包含的意义,就是“基于当地意识的基础构成的文化整体观”,吉尔兹将其精神实质总结为“地方性知识”[8],人类学强调对地方性知识的承认和重视,“‘地方性知识’是指有意义之世界以及赋予有意义之世界以生命的当地人的观念”,而“地方性历史”则“意指按照历史的模式来研究地方性知识”。[9]采用人类学关于“地方性知识”观念,是对原来不属于知识主流的地方性知识予以重视,继而对地方性历史之合法性给予承认。在此基础上,才有可能以一种合理或者公正的态度去发现、研究地方性历史的多样性。对于科学史研究而言,同样是如此。
地方性知识所体现的是一种观念。“地方性知识的确认对于传统的一元化知识观和科学观具有潜在的解构和颠覆作用。过去可以不加思考不用证明的‘公理’,现在如果自上而下地强加在丰富多样的地方性现实之上,就难免有‘虚妄’的嫌疑了。这种知识观的改变自然要求每一个研究者和学生首先学会容忍他者和差异,学会从交叉文化的立场去看待事物的那样一种通达的心态” [10]。这就是说,在对待科学的问题上,我们更需要这样一种开放的心态,对于人类多元的科学给予承认并加以研究。
地方性知识这一观念的引入,及其给科学史研究带来的变化,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加以论述:
第一、采用地方性知识的观念,可以认为现代意义上的科学其实也只是地方性科学的一种。以医学来讲,如其它各种民族医学一样,现代意义上的生物医学也只是民族医学中的一种。“生物医学并非是通常所认为的‘客观的他者’(objective other),‘科学的推理’(scientific reasoning),它是受到文化和实践的推动,并且和传统的民族医学体系一样是变化和实践的产物”[11]。比如,在不同的民族中,对于身体,健康,生死等都有着不同的观念 [12],因此,在一些民族医学史的研究中,必须充分认识到当地人对于疾病、治疗等的不同观念,只有在意识到这些的前提下,才可能对地方性的医学史做出有效的研究。
第二、任何科学事件的发生,均是在特定的时间内,特定的空间之中,如此说来,没有任何科学史不是关于一个地方性的事件或者一系列事件,地方性观念的引入,可以避免哲学意味的简单推论,而尽量还科学史以真实的图景。关于这一点在下文的阿拉伯科学的案例中会有具体说明,此处不再赘述。
第三、地方性知识的关注,强调从当地人的视角来看问题。在吉尔兹的解释人类学中,一个极其重要的观念就是“文化持有者的内部视界(native’s point of the view)”[13],强调从文化持有者的内部眼光来看问题,而不是把研究者的观念强加到当地人的身上,不仅是从研究者的视角来对当地的文化现象做出解释和评判。在科学史研究中,对于非西方民族之科学、技术以及医学史的关注,要求从当地人的自然观,信仰,关于身体的观念等出发来看待其自身的历史,突破以西方科学作为评判其他民族智力方式的标准,并决定科学史的研究范围的状况。而这样的研究倾向,恰恰也正是那种“反辉格”式的科学史的一种体现。
3 科学史研究案例分析
为了更具体、形象地说明在科学史中引入“地方性知识”的研究,我们在这里可以举两个较有代表性的研究实例。
对于阿拉伯科学,传统的科学史研究所关注的,主要是阿拉伯科学在整个西方科学史发展中的有用部分,比如其中的翻译运动,而忽视了其本土文化中的具体科学史。这里举出的第一个研究案例,就是A.I萨巴拉(A.I Sabra)对于阿拉伯科学的研究。这一研究把阿拉伯科学放到了两个语境中,a,阿拉伯科学传统在整个科学史中的地位;b,阿拉伯科学传统在产生和发展了这一传统的文明即阿拉伯文明中的位置。
萨巴拉主张把地方性作为编史学的一个焦点,他提出,“相信没有人会对所有历史都是地方性历史这一观点进行争论,不论这种地方性是属于一个短事件或是一个长故事,所有的历史都是地方性的,科学史也不例外”,科学史家“探究的现象,不仅是存在于空间以及时间中,而且还存在于事件中,同时与我们称之为‘文化场境’中活动的个人相关,事实上,事件也是由他们来创造的”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