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简要评析了中国技术创新研究中的某些理论观点,重新思考了中国技术创新问题的实质。通过对技术决定论与制度决定论之争的分析,揭示了在社会转型期,进行制度创新的重要性,认为目前迫切需要运用理性选择的研究方法,开展企业制度创新与技术创新的互动研究。
关键词:技术创新 制度创新 技术决定论 制度决定论
加速科技进步,转换经济增长方式,提高经济增长质量,真正使科学技术发挥出“第一生产力”的作用,已经成为我国跨世纪持续高速发展的战略性共识。但要把上述战略认识切实变为可操作的步骤、可实施的进程和可期待的效果,还有许多问题需要作更加深入的探讨。其中,关于技术创新与制度创新相互关系的研究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课题。
1.理论、现实与问题
1.1 技术创新研究的情况
国内关于技术创新的研究,兴起于八十年代中期。创新问题的提出并得到广泛关注,是基于下述几点认识:[(1)][(2)]
(1)中国的经济增长质量不高。建国以来我国经济的增长主要靠资本和劳动的投入,而科技进步的贡献甚微。这和西方发达国家相比,已形成鲜明的差距。
(2)在中国的科技发展水平和经济发展水平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反差。换句话说,我国经济发展水平在世界上的排位较之我国科技发展水平在世界上的排位,要显得相对滞后。
(3)“滞后”的原因在于科技和经济的相互分离,以及科技系统内部、经济系统内部的条块分割。
(4)根据国情和世界发展趋势必须进行科技体制和经济体制的改革,以形成“科技进步面向经济建设,经济建设依靠科技进步”的机制,从而使科技真正发挥出“第一生产力”的作用。
(5)技术创新是连结科技与经济的“桥梁”。而技术创新的研究就是去寻找“架桥”的理论与方法,并进行“桥梁”的设计和建造。
(6)技术创新将涉及方方面面的问题,它是产、学、研协同的结果。
据此,有关技术创新的研究已成“常规科学”,文献浩繁。[(3)][(4)][(5)]研究者对技术创新的运行机制、动力与激励机制、风险分担机制、信息反馈机制,以及技术创新能力、技术创新管理及相关政策环境等问题都进行过富有价值的探讨。与此同时,在中国兴起了一股组织创新热潮,一大批科技园区、开发区、中试基地、创业中心、工程研究中心、企业R&D机构等应运而生。于是,有关这些新机构的“机制”、“风险”、“能力”、“管理”和“政策”的研究,又得以进一步展开。[(6)]这些实证的与规范的研究已为各级决策部门提供了诸多有用的政策依据。
但是,如果我们对这种创新研究热潮冷静地作一点反思,就会发现,上述几点认识以及由此而构成的技术创新研究的理论假设,还远不够完善。
首先,经济增长依靠科技进步固然是大势所趋,但在一定发展阶段,不依靠科技进步的经济增长是否一定是坏事?答案似乎是否定的。如乡镇企业的成长曾主要依赖于组织创新和市场创新,最终却成了中国十多年来经济增长的发动机之一。
其次,从总体上看,我国的科技实力要超前于经济发展,但从局部看,却是个结构失调问题:科技在“先进性”的旗帜下勇往直前,而经济领域所需要的科技却存在“短缺”现象,生产技术尤为落后。
第三,在创新主体普遍“缺席”的情况下,许多政策选择难奏成效。因此,技术创新研究如果仅仅去研究“架桥”方式的话,是很不够的,还需研究原有科技、经济系统的“搭桥”需求,研究促使其自觉“架桥”的机制,以及如何去降低“架桥”的风险和成本。由此,才能找到从制度上确保创新主体到位的途径。
第四,创新研究中的某些目标和政策选择间的逻辑链条并非总能成立。比如,缺乏创新激励,就诉诸产权明晰;创新有风险,就搞风险投资公司;强化中间实验,得建中试基地;企业技术能力弱,须组建R&D机构;要使高技术产业化,可以搞园区……最后免不了优惠政策。事实上,产权明晰并非激励机制形成的唯一条件,模糊产权亦能带来动力;风险投资公司只能解决有限的“激进创新”的风险分担问题,而大量的渐进创新和工艺创新(这些对中国尤为重要)却不一定要风险投资公司的介入。弗里德曼曾说,美国高风险的创新活动“几乎一成不变地是由为数很少的几个人来提供资金的:他们以他们自己的资金或者他们的亲戚朋友的资金来冒险”。([(7)],p.37)事实上,在西方发达国家,企业如果不进行创新,那才是件冒风险的事、至于中间实验,它确是创新的必经环节,但把它“实体化”为一个基地,是否就是一种优化的选择?现实中的不少中试基地,往往成为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封闭结构,其结果甚至与初衷相悖,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又何在呢?企业建立R&D机构当然不失为必要的选择,但问题在于不少企业的科技人才却处在闲置状态。在某些高科技园区,真正的高技术也并不一定“热门”,这又是为什么?
第五,我们提出过不少“一体化”命题,如产学研一体化。技工贸一体化等,但关键在于如何才能真正实现一体化并使它也能体现出社会分工的专业化效益?
第六,一些创新研究往往具有“科技推动型”色彩:给定一项技术,然后去研究小试、中试、批量生产乃至市场销售等各环节面临的问题。也许更重要的是另一种型式:从企业出发、面向需求的创新研究。
以上考虑无非想说明两个问题:一是技术创新开展不力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二是,现存经济体制所提供的激励结构尚不能带来强大的创新激励。因此,深化制度创新与技术创新的研究就成为了一项迫切的课题。
1.2 历史与现实的问题
技术创新问题决不是改革开放以来才发现的新问题。实际上,科技与经济的结合,是早在建国之初就已提出的科技工作基本方针;各地还开展过群众性的“技术革新”和“技术革命”运动;强调对企业的技术改造,开展过设计革命,并总结出了“研究、试验、设计、制造、检验、安装、使用”七事一贯制的设计方针,也很注意技术引进与自主开发的关系;重视生产现场,实行过“现场中心主义”;注重专业化生产和协作,发挥规模经济效益;还曾提倡传统技术与高新技术的结合等等。[(5)]可以说,几乎所有关于技术创新的重大问题都在改革开放前就曾有所涉及。但由于政治导向、行政干预以及自相矛盾的技术观,使科技—经济的有机结合成了一句空话。
改革开放后,随着国家工作重心的转移,市场机制的引入及开放战略的实施,中国经济飞速发展,全要素生产率对经济增长的贡献达到30.3%。这里面固然包含着像资源配置的优化、闲置设备的利用和管理的增进等因素,但也表明了技术创新所起的重要作用。尽管如此,资本仍是经济发展的主要推动力。1953—1990年间,经济增长的75.67%是靠资本投入取得的;1978—1990年间,这一数值仍高达50.9%([(8)],p.52)。问题倒不在于资本高投入本身,而在于对资本的粗放使用和浪费,在于劳动对极为稀缺的资本的“剥削”。[(9)]
这种对“资本”的不负责任,在一些国有大中型企业中表现得尤为突出。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的误配、闲置和流失,使如此巨大的“直接生产力”难以形成相称的有效供给,结果,国有企业在各省区工业总产值中的比重竟与该地区全要素生产率呈负相关关系。[(10)]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想象能够有效地把科学技术转化为第一生产力。
我们曾对东北地区四十余家国有大中型企业和中试基地进行过调查。其中虽不能说没有较为出色的国有企业,但是,国有企业创新不力的长期性、普遍性和系统性,使我们有理由对传统的国有企业制度表示怀疑。我们的看法是:
(1)技术创新只是次生的(Secondary)的问题。对资本的低效使用才是原生的(Primary)问题。它又导源于低效的企业制度。
(2)在经营者获得了相当的自主权以后,重建经营者选择和监督机制已变得极为迫切。
(3)要成为技术创新的主体,而不是同时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企业制度创新的主体,是相当困难的。
(4)没有一套万能的不随时间和产业技术特性变动的企业制度。正是在技术创新和制度创新的相互促进下,经济才得以快速发展。
2.关于技术决定论和制度决定论
社会发展的本质是创新。没有创新,社会就只能被囚禁在“超稳态”陷阱之中。创新包括两方面,一是技术创新,二是制度创新。那么,在历史进程中,哪种创新更为基本?对此曾有两种观点的对立,这就是技术决定论和制度决定论的争论。
技术决定论坚持技术变迁决定制度变迁的观点。[(11)]它在诸多学术领域中都有其强有力的辩护者。比如,以凡勃伦(T.Veblen)为代表的美国制度学派,社会学领域中的奥格本学派,文化人类学家怀特(Leslie White),技术哲学家埃吕尔(J.Ellul)和海德格尔(M.Heidegger)怀特等等。技术决定论有两个核心命题,一是说技术是自主的,技术变迁是技术内在逻辑的产物;二是说技术变迁决定制度变迁和社会发展。对于凡勃伦、奥格本和等人来说,这种状况就代表了历史的逻辑进程;而对于埃吕尔和海德格尔来说,这只是近代以来由诸多因素汇合形成的特有景观。我们把前者称为强技术决定论者;把后者称为弱技术决定论者。强技术决定论者的证据大致有四个:一是“独立多重发现和发明”现象;二是发明的渐进性和累积性;三是发明的可预见性;四是技术—社会的整体关联性。前三个证据确证了技术发明的必然性,第四个证据则表明了社会变迁的被动性。正因为打破均衡的发明因素,才引致了经济制度、社会制度甚至社会哲学的接续变革。对于弱技术决定论者来说,技术作为决定性因素的出现只是现代的事情。正是由于人们对超越性存在的忘却、人类思维方式的技术化、人们对技术优越性的信服,才使得技术进步和人类的共同努力变成了同一件事。从而,技术最终摆脱了任何力量的控制,获得了自主性。这样,不适应技术的制度必遭淘汰,只是那些事奉技术的制度才有其存在的理由,而这些制度实际上也就成了技术本身。而这正是时代悲剧之根源。无论技术在前现代是否同样重要,也无论当代的技术化是否是人类悲剧,经济增长理论和技术创新理论已为技术在现代经济增长和制度变迁中的重要作用提供了论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