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
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
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慙,俯而不对。
这段对话中所说的技术,即桔槔,是另外的技术,大异乎轮扁的技术。轮扁不能将自
身的技术传给儿子,但子贡却能仔细地说明其技术给第一次看到的老人。他愿意的话,当
场便能给老人使用其技术。将木头按一定的原理进行加工,成为桔槔。如此,语言能够用
于表现事实的知识,谁都能够使用这种发挥机能(普遍的机能)的技术,这种技术可以成
为产业社会的原动力,亦即成为机械的技术。
这种机械的技术存在的根据,就在于产业社会人们的基本态度,其实也就是子贡的态
度,即以最小的费用收到最大限度的效果(用力甚寡而见功多)的经济原则。子贡看来,
耕耘的老人并未遵循经济原则。可是,对于子贡的劝告,老人回答说,自身并不是不知道
机械,而是忧患以机械惹起机心,所以不使用桔槔。如此,我们便明白了庄子弃避机械的
技术的原因所在。
作为产业社会的一分子,我们莫不为庄子对于机械的技术的这一对应态度感到荒唐。
我们认为子贡似的效用原则是不可替换的最高原理。可是,这老人却以之为惭愧。那么,
耕耘的老人既知道机械的技术之效用性,可又拒绝机械的技术,这样的固执该如何理解呢?
这老人的固执类似爬山的人。相对于那种会有损身体的苦劳,有一些更有效的方法,
但爬山的人却不去使用机械,因为在他们看来,那样爬山便没有了爬山的真正意义。当他
终于一步一个脚印地到达山顶,并站立在山顶时,那是另有一番意味的。如果我们能够理
解爬山的人,至于耕耘的老人,不也是一样吗?
如此,我们再看这老人,他并不只是一个耕耘的人,而是以园艺为趣的人。不过,这
则寓言很难全部这般解释。那么,从总体上看,这老人所固执的究竟是什么呢?忧患着机
心,这老人的志向又是什么呢?
在现代技术里,流行的是“脱离隐蔽的随机的邀请”,这是一种“无理的邀请”
(herausfordern),强迫自然拿出来,自然本身被采掘,成为可储藏的能量。这种现代的
技术与古代的技术大为不同。以古代的风车为例。风车的翼因风力而转,顺任自然
(anheimgeben)地直接地随风而转。风车不是为了储存气流的能量而开发的。……一些
农夫旧式的菜园子也不是。……农夫的事不是强要土地拿出来什么,而是顺任其自然的生
长力,播种,苗破土而出,保护苗儿好好地生长。可是,如今所耕耘的土地,却是在勉强
自然,完全是一种不同于以前的耕耘方法。耕耘只是被机械化的食品工业而已。
从被誉为“技术哲学的创始人”的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对于机械技术的诽难中,我们
也可理解老人拒否“勉强”的子贡的食品工业,而志向着“顺任自然” 的耕作。
5.身体的技术和机器的技术
轮扁的技术不可表现于语言,实际上,修练的人只能通过积累而发挥,它是身体的技
术;子贡的技术可以表现为语言,如有若干的经验,谁都可以来使用,它是机械的技术。
身体的技术和机械的技术,可以从叙述的可能性或使用的可能性上予以区分。另外还可以
同样进行区分的是技术的效用性。
身体的技术,充其量也只是在身体的限界之内,而机械的技术,从人类的经验看,已
远远超出了人的身体的限界。例如,人以筋肉的力量举起重物的限界,不过是体重的二三
倍,可是机械却能举起自身重量的二三百倍。在工具的帮助下,我们成为能干的技术者,
我们的作业更有效率。
机械技术超过身体的限界,这不仅适用于宏观世界,也适用于微观世界。产业革命以
后,机械技术普遍朝向宏观世界,焦点集中在人的能力的扩张。如今,我们所经历着的信
息革命,其向微观世界中扩张人的能力的方向发展。在微观世界中,人即使最微细地操作,
也不能在半导体里划线,而机械却可以轻松地做到这一点。从前,人们发现了显微镜,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