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以朱震所列周敦颐《太极图》“动阳”二字的标注为突破口,对比杨甲《六经图》、《道藏·周易图》所列及朱熹改造等诸流变图,结合周敦颐《太极图易说》及《易通》的文字叙述,考证了周敦颐《太极图》的原貌。笔者认为,对《周氏太极图》的考辨,应从其“流变”入手,进而求得其图之原貌,然后方可进入考证其图之来源。文中指出:周敦颐以太极为一气,主太极有动静而生阳生阴之说,而朱熹则以太极为一理,而“理不会自动静”,动静只是阴阳自身之动静,出于建立其理学系统的需要,便有意对杨甲所列《周氏太极图》进行了改造。于是,通过比较二人太极观之不同,便可从中分辨《太极图》原图与改造图之间的差别,从而分析其二人各自的理学思想。
关键词:周敦颐;太极图;太极图说
A textual research on ZHOU Dun-yi's original Tai ji Diagram
Abstract: Taking the two words of “dong yang” (moving Yang) in ZHOU Dun-yi’s Tai ji Diagram illustrated by ZHU Zhen as a breakthrough point, comparing it with YANG Jia's Liu jing Diagram, diagrams of Zhouyi illustrated in Dao Zang (Library of Works Concerning Daoism), and that transformed by ZHU Xi, as well as with reference to certain narrations in ZHOU Dunyi’s Tai ji tu yi shuo and Yi Tong, this paper makes a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original state of ZHOU’s Tai ji Diagram. The author holds that, to discriminate ZHOU’s Tai ji Diagram, we should take approach to it from its evolutions, and then further restore it to its original state, and finally search for its origin. The paper points out that, ZHOU Dun-yi regards Tai ji as a Qi and asserts Tai ji can produce Yin and Yang through motionlessness and moving, while ZHU Xi considers Tai ji as an Idea and “Idea could not be able to move or keep still by itself”, and moving and stillness are caused by Yin-yang itself. To establish the system of Idea, ZHU Xi intentionally transformed ZHOU' Tai ji Diagram illustrated by YANG Jia. And thus through comparing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ir views on Tai ji, we could discriminate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original and transformed diagrams, to respectively analyze the thoughts of Idea.
Key words: ZHOU Dun-yi; Tai ji Diagram; Tai ji tu shuo
本文所用《周氏太极图》一名,是就北宋周敦实(后为避英宗讳改名曰敦颐)所著《太极图易说》中的《太极图》而言。因周敦颐历来被称为“理学开山”,所以当今多数学者皆谓《周氏太极图》的源流问题,是当前宋明理学研究的一大课题。所谓“源流”问题应该分作“来源”与“流变”两个问题。就《周氏太极图》的流变而言,有朱熹改造之图;有见于《正统道藏·周易图》之图;有见于杨甲《六经图·大易象数钩深图》之图;有见于朱震《汉上易传卦图》之图。究竟《周氏太极图》的原貌是何等样子?这是我们应该结合周敦颐《太极图易说》与《易通》二书中的文字予以考证明白的问题。显然,只有把《周氏太极图》的原图考辨明白,方能进入考证其“来源”及分辨其属性等课题。
在我国历史上,虽北宋与南宋皆是赵家的天下,然于儒道门户之争的程度却有所不同。唐代帝王奉老子李聃为祖宗,并以考《老子》取仕。延续至北宋时期的儒者们似乎并不讳言《老子》、《庄子》等道教典籍中的概念和命题。即便是北宋五子也是如此:如邵雍曰:“老子,知《易》之体者也。”“无极之前阴含阳,有象之后阳分阴。”“《老子》五千言,大抵皆明物理。”(《观物外篇》)周敦颐曰:“自无极而为太极”、“太极本无极”、“无极之真。”(《太极图易说》)二程曰:“庄生形容道体之语,尽有好处。老氏谷神不死一章,最佳。”“《老子》言甚杂,如《阴符经》却不杂,然皆窥测天道之未尽者也。”“老子曰无为,又曰无为而无不为,当有为而以无为为之。”“所谓一者,无适之谓一,且欲涵泳主一之义,不一则二三矣。” (《二程遗书》)然而,时至南宋偏安一隅道教空前发展之际,儒道间的门户则进一步趋向分明。以“鹅湖之辩”陆九渊执“无极”概念出于老庄而批评朱熹为例,则知此时儒道间的门户之见已深。正因为如此,朱熹为建立其理学系统的需要,就必然要对有着道家思想渊源的《河图》、《洛书》、《先天图》和《太极图》等进行改造。以《周氏太极图》为例,如果我们把经过朱熹改造后的图当作周敦颐原图而去考证其渊源,就不能得出明确的结论。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就非常有必要把周敦颐《太极图》的原貌弄清楚。下面就试为考辨之。
一、《周氏太极图》的流变
二程虽曾受业于周敦颐,并得《周氏太极图》之传,然而他们却不轻易把《周氏太极图》公诸于世。直到南宋初期,朱震向朝廷进献其易学著作时,方在其《周易图》(后人更名曰《汉上易传卦图》)中列有《周氏太极图》(见图一)。(略,请参见原文)
《通志堂经解》本与《四库全书本》所列《周氏太极图》大同小异。值得注意的是:二图第二层图式下方皆是“动阳”二字(自右向左读,与“万物化生”同),只是前图“动阳”二字之外加一椭圆形圈。又二图皆为四层图式,上一○为“易有太极”(“自无极而为太极”),二层黑白相间图式为“是生两仪”(“分阴分阳,两仪立焉”),三层五行“分土王四季”与“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图式为“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四层“万物化生”图式为“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八卦相错为六十四卦,“二气交感,化生万物”)。通观此《太极图易说》中之插图,是为解释《易传·系辞》“易有太极”一节之义而画。观其图之四层模式,是遵循《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说而来(正如同邵雍“老子,知易之体者也”之见)。上一○为“道生一”,二层为“一生二”,三层为“二生三”,四层为“三生万物”。“动阳”二字标于二层图下之“子”位(即邵雍所谓之“天根”处),是遵循古人“阳生于子”之说,“阳”之生不是“阳”本身之动(所谓“阳动”),而是《太极图易说》中所谓“太极动而生阳”,所以“动阳”二字就是“太极动而生阳”的缩写。上方“阴静”二字却与古人“阴生于午”之说有所不合,亦与《太极图易说》中所谓“动极而静,静极而生阴”说不合,这就是我们要于下面讨论明白的问题。
《道藏·周易图》中所列《周氏太极图》(见图二)(略,请参见原文),则是采自杨甲《六经图·大易象数钩深图》。
这一图式有所流变地方是:外加椭圆型圈的“动阳”二字变作“阳动”,并且加画到三层图式“火”与“水”连线的中央位置。其模式仍然是四层,体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义。
朱熹改造的《周子太极图》,今见于明代曹端《太极图说述解》一书(见图三)(略,请参见原文)。
这一图式有所流变的地方是:把“阳动”二字去掉外面的椭圆型圈,从“子”位移至图左,“阴静”二字从“午”位移至图右,以弧型线把三层图式之“火”连至二层图之黑半圈,以弧型线把三层图式之“水”连至二层图之白半圈;把“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图式与“五行”(四象)图式断开;把“五行”图式中的“水”过中“土”与“木”相连,改变作“水”绕过中“土”直接与“木”相连,与“五行”相生“水生木”之义有合。观其图式虽然仍有四层,但而却是“两仪”与“四象”为一体。显然,此图演变之本是依据杨甲《六经图·大易象数钩深图》中所列的《周氏太极图》。
二 、《周氏太极图》的内涵
通观北宋时期的易学著作,一般皆遵循汉儒之说,把水(六)、火(七)、木(八)、金(九)当作四象,而且多数人视“太极”为一气。无人以“黑白之位”替代卦爻的原本符号而作易图,更无人以阴阳爻画的组合为“四象”。至于以黑白图画表示“阴阳”,本朱熹说则有杨时(龟山先生,二程弟子)“画个圈子,用墨涂其半,云这便是易”(《朱子语类》),而《周氏太极图》第二层图式中的黑白弧型半圈,就是以之表示太极“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的本意,表示太极“是生两仪”(还没有到“四象生八卦”的地步,所以不能看作是八卦中的“坎”、“离”二卦)。周敦颐《太极图易说》是为了解释《易传·系辞》“易有太极”一节之义而作,其解释文字当然要围绕“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这一段文字而展开。
梁武帝问李兴业“太极”有无,李以“易有太极”对曰:“是有”。邵雍曰:“太极既分,两仪立焉。”“一气分而阴阳判。”(《观物外篇》),刘牧曰:“太极者,一气也。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一气所判,是曰两仪。”(《易数钩隐图》)也是以“太极”为一气之有。周敦颐曰:“自无极而为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极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也是以“太极”为一气之有。有动有静之“太极”当然不是一理(理不会自动静),必然是一气。既然“太极”有动静,因动静而生阴生阳,则“动静”就不是指阴阳的动静而言。《易通》曰:“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非不动不静也。物则不通,神妙万物。”动中有静,静中有动,故所生阴阳亦是阳中有阴,阴中有阳,其《太极图》第二层图式就是表达这一层意思。如果把“太极动而生阳”、“静极而生阴”的意思表达在图中,“太极动而生阳”就可缩略为“动阳”;太极“静极而生阴”就可缩略为“静阴”,这就与周子《太极图易说》文字有合。把“动阳”二字标于图下“子”位,“静阴”二字标于图上“午”位,方与汉儒“阳生于子,阴生于午”之说有合,亦与周子“一动一静,互为其根”说有合。既曰“动而无动,静而无静”,就是动中有静,静中有动之意,如此方与《系辞》“阴阳不测之谓神”、“几者动之微”、“知几其神乎”之义有合,亦既是周子所谓“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之意。邵雍“无极之前”与“有象之后”说亦是强调太极动之微生阳似有而未有之际,此所谓之“几”(动之微)即在“子位”,“太极动而生阳”,似动而未动之间,则生“微阳”,如此则知其所谓“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亦是指“太极”之动态而言,并非指“阳”之“微动”。阴阳为形而下者,是“太极”所生之两仪(分阴分阳,两仪立焉),以物言之则为天地。其动静是“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的物态,与“太极”之“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的神态截然不同。
既然《周氏太极图》第二层图式是用来表达“是生两仪”之义,也就是要用以表达太极生两仪之“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之义。标以“动阳”与“静阴”就是用来表达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之“神”态,绝非用“阳动”与“阴静”的“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之义去表达太极生两仪的“物”态。这里的根本区别是:所谓的“动静”究竟是谁在“动静”?周子的本意毫无疑问的是在说“太极”本身的“动静”。既言“分阴分阳,两仪立焉”,则阴阳为太极动静之产物,就勿须用“阳动”与“阴静”之赘言。
周子《太极图易说》曰:“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四象为“阳变阴和”的产物(独阳不生,寡阴不成),合之为“一阴阳”,并非“阳动阴静”的产物,合之为“一阴一阳”。分阴分阳为两仪,合之为“一太极”,并非“阳动阴静”为两仪,合之为无动静之“一理”。
周子《太极图易说》曰:“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五行象五气,木为春气,火为夏气,金为秋气,水为冬气,土为中和之气。周子所言“五气顺布,四时行焉”即是表达汉儒所言“分土王四季”或“播五行于四时”之意。“无极之真”指“太极”一气言,“二五之精”指火二与木三为一五、水一与金四为一五而言,“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指乾坤各三索而生六子,即指“四象生八卦”而言。四象与八卦是“二生三”之结果(与邵雍视八卦为“天之四象”与“地之四象”之意同)。
周子《太极图易说》曰:“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四象与八卦皆是二气交感的产物,八卦相错而得六十四卦以象万物。此既是“三生万物”之结果。
我国古代的宇宙论是自组织运动论(非他组织运动论),其说之“生生”变化是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并非阴阳“加一倍法”的量变过程。道生天地(太极生两仪),天地生万物(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相错生六十四卦),是一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如果仅仅是一阴一阳“加一倍”的组合,那就是终究不离抽象的阴阳概念,不会有从神态到物态的突变。当然更不会是“太极一理”的“理一分殊”。一理分为二理,二理分为四理,四理分为八理,无论如何分,终究是“理”而已。既然北宋的儒者以太极为一气,天地为两仪,五行之水火木金为四象(象四季),则其说就不是仅有数量变化的阴阳“加一倍法”。即便是周子也不例外,其《太极图易说》的文字则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周氏太极图”应指周子所画本图而言,既然有《太极图易说》的文字,则这些文字就必然是为解释《太极图》而写。《周氏太极图》的内涵应该与周子《太极图易说》的文字契合,这就是我们要考证其原图真貌的理由。明了周子建图立说的内涵之后,我们就可以进一步讨论《周氏太极图》原图究竟是个什么面貌这一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