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神无方而易无体——变化之美
《易传》认为,爻象和事物变动不居、往来无常,其变化有其规律性,但并无一定模式。如爻象于六位之中可上可下,时居中位,时不居中位,有时有应,有时无应,并不是按照一个固定格式变化的。因而,爻象及爻象象征的事物的变化对一般人来说是难以预料的。《系辞上》说:“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事,阴阳不测之谓神。”以乾象征天,以坤效法地,因蓍草数目占问未来之事,以通事物的变化。而数的奇偶和爻象的刚柔变化无穷,难以推测,如揲蓍求卦时不能事先预定某爻象的阴阳老少性质及其变化。《易传》把事物变化莫测的这种性质称为“神”,即神妙不测。
《系辞上》不仅以“神”表示蓍草数目和爻象变化的莫测,而且以“神”为整个筮法的特质。它说“蓍之德圆而神,卦之德方以知”,“神以知来,知以藏往”。认为占筮体系的神妙变化具有预知未来变化的性质和功能。《系辞》进而提出:“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故神无方而易无体。”认为《周易》之法则涵盖了天地万物,包容了一切幽明生灭的变化原理,可以预知各种事物的吉与凶,卦爻象的变化无固定的方所,《周易》本身的变易并不固定于一定的格式或体制,其变化神妙、不居一格。这是说,阴阳、天地的变化是普及万物与万事,而依据天道创作的“易”、或易象概括了天地之化,并贯穿昼夜之道而运用于万事万物,判断吉凶、休咎,所以神无方而易无体,一切都处于变化之中。“神无方而易无体”正是强调“神”表示《周易》变化莫测的性质。
《说卦》发挥了此种观点,说:“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也。”这里所说的“神”与前述一样,都是在变化莫测的意义上使用的,它不是指某种超验的实体,而是指宇宙万物变化不定的属性。以“神”为万物变化不测的本性,这一思想十分深刻地影响了以后中国思想史的发展,一方面使思想家十分注重事物变易的内在本性;另一方面,为从“泛神论”或“无神论”角度解释“神”提供了基础。
《周易》的核心是变易,“生生之谓易”即是由变易而生,生命在变化中诞生。“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矣。”(《系辞上》)“设位”即是“天尊地卑”“卑高以陈”,天地、上下、刚柔、处于不断变化之中,并遍及于自然和社会。所以说:“刚柔变化”,“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刚柔者,昼夜之象也”(《系辞上》)。此“象”,既是物象,又是卦象,始终贯穿着阴阳、刚柔、天地的消长变化。表现在自然现象上,“动而明、合而章”(《噬嗑·彖》)。“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大畜·彖》)。由此产生风、雨、雷、电,日、月、寒、暑。而天时的变化又影响着人类社会,所谓“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彖》)以及吉凶、悔吝等人事社会现象。
天地万物由于变化不辍,才能通达恒久。无论从客观事物,还是易象来说,都是这样,即所谓:“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错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系辞上》)从自然万物来说,阴阳、刚柔的分合变化,才能有事物的形象,即是“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乾。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系辞上》)而易象乃通自然之变。所以说:“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这里的“文”、“象”已不是事物的原始形象,而表现为人文色彩,是人们对变化中的自然现象认识的映相。所以,对于人类社会来说,“变通者,趣时者也。”(《系辞下》)从而“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系辞下》)这是说根据自然万物的四时变化、阴阳交替、寒暑更迭,来指导人们的日常生活、社会活动。概括地说:“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系辞下》)由此察其变易,观其会通,行其典礼,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才是恒久之道。所以说变乃易之体,通乃易之用。总而言之,“变”是阴阳、刚柔、天地、牝牡等客观事物本身所存在的特性;“通”是人们对客观事物变化更迭的认识,并抽象概括出六十四卦易象、易数、卦爻辞,又施之于社会人事,所以《周易》非常强调“观其会通”,由此而产生人类文化和审美意识,上文所引的章、明、刚、健、笃实、辉光、日新等都是审美意识的反映,包含着美的观念。
四、刚健中正,纯粹精也——阳刚之美
《周易·说卦传》说:“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即指天地万物有阴有阳,因而创立阴阳两类卦象以象征之。阳为刚,阴为柔,万物有刚有柔,作者将物之刚柔两性加以发挥,并创作刚、柔两类爻象以象征之。因此在《周易》中,不但首先提出了阴阳刚柔之说,而且对阳刚之美和阳刚之象进一步阐发为《周易》中“乾为天,为阳,为刚”。“乾”所具有的阳刚的特征是与美相关的。《周易》所说的阳刚之美或刚健之美,是生命坚强有力的表现。但这里要体会《周易》所说“刚健”之美的意味,而不可将它与道家美学所追求的那种大气磅礴、雄强奔放的美混同起来。虽然两者都与生命的坚强有力相关,但《周易》所说的“刚健”又是与“中正”、“纯粹”分不开的,非常强调坦诚、直率,无所掩饰和始终一贯地坚持自己的思想信念。这就是孟子所说的毫无畏惧的“至大至刚”,《荀子·劝学》中所说的“全”、“粹”、“德操”。《周易》的“刚健”之美当然也有其雄强的气势力量,但却又是一种不驰骋于幻想的、高度坦诚、直率、刚决、单纯的美。如果用线来比喻的话,《周易》并不十分重视曲线、圆形的美。它所说的“刚健”的美,正是表现在义无反顾,如斩钉截铁般的“直”、“方”上。相反,道家所追求的气势力量之美倒是一种无比自由地运动着的曲线之美。
从《周易》的整个思想来看,它对阳刚之美是十分重视的。尽管它并未明确提出“阳刚之美”这样的观念,但却对阳刚之美的具体表现进行了相当深入的描绘,并为“阳刚之美”这一概念的提出,提供了哲学上的依据。如《豫》卦中说:“雷出地奋,豫。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这种“雷出地奋”的乐,即是充满阳刚之美的乐。又《大壮》卦中说:“大壮,大者壮也。刚以动,故壮”,并说“雷在天上,大壮。”也是壮美或阳刚之美。而“雷在天上”这样的景象,也是颇能给人以壮美或阳刚之美的感受的。《系辞传下》中把“大壮”同宫室联系起来,并说:“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上栋下宇,以待风雨,盖取诸《大壮》。”这里的“大壮”,也是具有壮美的意思,同宫室的高大、雄伟、壮丽相联系。
《周易》对阳刚之美论述最详的表现在对乾卦的解释中。因为乾代表天,且具有纯阳至刚的特点,因此乾的美,实际是阳刚之美最集中的表现。从它对乾卦的解释来看,所谓“阳刚之美”,大抵具有以下特征:
1阳刚之美是自然生命生生不息、坚不可摧的力量(包括人类道德精神力量)的表现。《乾·文言传》中说:“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贞者,性情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刚健中正,纯粹精也。”这段话所讲的“以美利利天下”及“大”、“刚健”、“中正”、“纯粹”、“精”,即可以说是乾之美或阳刚之美的一些具体的特征或规定。
从这段论述来看,阳刚之美乃是一种“大”美和“刚健”之美。而“大”、“刚健”的意思是指强大有力或天所具有的统帅万物、化育万物、周流不息、无往不复、不可遏止的伟大力量。同时,《乾·象传》中又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因此,阳刚之美不仅表现在天的伟大力量之中,而且也表现在人的伟大力量——即表现在君子或圣人教化万民、建立功业、“化成天下”的道德人格、精神力量之中。总之,就自然来说,表现在“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的生命流行不息、生生不已之中;就人的行为来说,则表现在效法自然的人的“进德修业”、“修辞立诚”、“顺天应人”、“与时偕行”、“化成天下”、坚不可摧、勇猛精进的力量之中。因此,所谓“阳刚之美”,首先即是一种运动的美和力量的美,并且具有令人赞叹的伟大。
2阳刚之美具有一种不可移易的整一性和纯粹性。《周易》所讲的“刚健”或阳刚之美不是西方美学中所说的那种“内容压倒形式”或“无形式”的力量,尽管具有不可遏止的趋势,但在形式上却又是高度完美的。因此,《周易》在讲乾之美时,把“刚健”同“纯粹”、“精”的概念联系起来。“纯粹”、“精”系指道德人格的高度完善和完美,同时在《周易》中也指宇宙生命运动、变化的整一性和纯粹性,即《系辞上》所谓:“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恶也,言天下之至动而不可乱也。”所以,“刚健”这个概念在《周易》中是同“大和”的观念相关的,或者可以说,“刚健”之美正是“大和”之美的一种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