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易经》的求内与治外相统一的思想与儒家内圣外王品格之融通
我们认为,《易经》作者把求内落脚于治外,把对主观世界的追求落脚于对客观世界的改造,从而凸显出了把道德修养同治理国家的社会实践相联系的思想,因而它同儒家思想的根本精神,即内圣外王之品格,是相通的。应当承认,儒、道两家都注重道德存养和道德内求,但二者的区别是明显的。如果说在道家那里,道德内求和道德存养本身就是目的话,那么,对于儒家来说,它就只是手段,其目的则是为了实现其治国平天下的社会理想,也就是说在儒家那里,“求内”是为了“治外”,注重主体的精神存养和道德内求是为了落脚于改造世界的物质实践,一句话,是为了实现其内圣外王之道。这一点在《易经》中表现得极为明显。
首先,我们认为《易经》中具有明显的注重主体的精神存养和道德内求的思想倾向。如,《既济·九五》云:“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实受其福。”意谓商部落杀牛重礼祭天,还不如周部落以薄礼祭天更能博得上天的好感。原因何在呢?清人孙星衍著《周易集解》回答说:“祭祀之盛,莫盛修德”。这说明只有物质的礼,上天未必能看得上,而更重要的则是内心的“诚”和精神的“德”。《履·初九》云:“素履,往,无咎”,讲得也是这个意思,即只要你内心坦诚,无论走到哪里也不会有什么灾难,即便是偶有不测,也可化险为夷,甚至于遇到像踩在老虎尾巴上这样惊险的事情,最终亦吉,如《履·九四》所云。凡此等等,都表现了《易经》作者对主体精神的极大关注。
尤有可言者,《中孚》是讲人的信诚之德的专卦,我们从卦名(中者,忠也;孚者,信也。)就可窥卦的内容之一斑。该卦卦辞云:“中孚,豚鱼吉。”王引之《经义述闻》解释这句话时说:“豚鱼,士庶人之礼也”、“豚鱼乃礼之薄者,然苟有忠信(中孚)之德,则人感其诚而神降其福”,意谓人只要有忠信之德,即使祭礼薄一点,上天也会保你大吉。《萃·六二》、《升·九二》皆云:“孚,乃利用禴”,说的就是人只要内心信诚,就可以薄礼祭天,而且还能保证“引吉”、“无咎”。可见,《易经》作者非常重视主体的内在修养,对主体精神表现出了极大关注。
但是,注重主观世界的内求,在《易经》作者那里决不是目的,而只是手段。
《节》、《谦》二卦都是言道德修养的专卦,但它们都无一例外地落脚于改造外部世界的客观实践活动。《节·九五》云:“甘节,吉,往尚。”意谓能够达到以节为甘的修养境界的人,就会在改造客观世界的活动中成功,并因此而蒙赏,这自然是上等的好事。但如果达不到“甘节”的境界,能够做“安节”也就不错了,因为达到这种修养水平的人,能够守其既得,故该卦六四爻云:“安节,亨。”相反,那种不知加强“节”的修养的人,就会在改造客观世界的活动中导至穷困潦倒、唉声叹气的悲惨局面,《节·六三》云:“不节若,则嗟若”,就是给这种人画好的像。至于那种从根本就厌弃“节”的修养、甚至以节为苦(“苦节”)的人,其结果就更糟了,他们不但做事难成,而且还有可能招致灾患,《节》卦卦辞:“苦节,不可贞。”上六爻云:“苦节,贞凶。”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可见,“节”本是对主体修养的一种道德要求,但《易经》作者却把它与人们改造客观世界活动的吉凶得失、成功失败相联系,这表明《易经》作者讲道德修养是为了落脚于客观世界的改造。
《谦》卦也告诉了我们同样的道理,该卦卦辞云:“谦,亨,君子有终。”九三爻云:“劳谦,君子有终。”意谓人只要具备了谦让这道,就会在改造客观世界的活动中获得好的结果。当时商旅外出是极其危险的,我们从商旅在外投宿挨打了(《需·六四》:“需于血,出自穴。”)、碰到不明身份的坏人了(《需·上六》:“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来”)、钱被盗贼抢走了(《巽·上九》:“巽在床下,丧其资斧。”)、希望碰上好的主人或“配主”、“夷主”等等,就可知道一点。但是,假如你注意自己的道德修养,外出商旅自会平安无事,故《谦·初六》云:“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意谓君子只要具备了谦谦之德,即便是外出行商旅这种危险性极大的事情,亦可大吉。《谦·六二》云:“鸣谦,贞吉。”六四爻云:“无不利,撝谦。”上六爻云:“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也都是把“谦”这样一种主体的道德要求与人们改造客观世界的活动相结合,并使前者落脚于后者。因此,《易经》作者讲修身求内、讲主体精神,只是手段,而目的则是改造客观世界的实践活动。《易经》作者的这种修身求内与改造客观世界的现实活动相统一的思想,为后世儒者所继承,并成为儒家学派的一个基本特征。例如,在《大学》所讲的“三纲领”中,“明明德”是求内,“亲民”是治外,“止于至善”则是求内与治外的统一;“八条目”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是求内,“齐家”、“治国”、“平天下”则是治外,求内是手段,治外才是目的。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们认为《易经》中蕴含着浓厚的后世儒家思想的内容,它与儒家的根本精神和内圣外王的思想品格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