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元气”演化史观是《易纬》历史观的重要内容。本文论《易纬》的“元气”演化史观即自然史观,强调《易纬》对《易传》“太极生化”说的发展与改造,探讨其“五气渐变,是为五运”的自然史观对自然演化过程的物质前提的肯定,从“象”与“数”的角度讨论其自然史观的哲学性质,肯定其具有的一定的合理性。
关键词:易纬;元气;太极;自然史观
Historical view of the development of the “primordial Qi”:
A study of the natural historical view manifested in Yi Wei
Abstract: The historical view o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primordial Qi” (Yuan Qi) is an important content of the historical view exhibited in the book of Yi Wei (literally, Yi Waft). This paper points out that the historical view o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primordial Qi is a natural historical one, emphasizes the evolution and improvement of the Taiji’s producing mode held in Yi zhuan by Yi Wei, discusses its affirmation to the material premise of the course of the natural development in its natural historical view of that “the five Qi transform gradually and thus constitute the five developing modes”. Moreover, the paper discusses the philosophical quality of its natural historical view from the angle of images and figures, and confirms that it has certain reasonability.
Key words: Yi Wei; the primordial Qi; Taiji; natural historical view
在古代中国哲学中,对本体问题的探讨无疑以“元气”说最为精当。“元气”说以“精气”说为基础,以《鶡冠子·环流篇》“阴阳不同气,然其为和同也”的思想为根据,以《鶡冠子·泰录篇》中“天地成于元气,万物乘于天地”为初始,以汉代“元气”说为盛行。
“元气”论是汉代哲学本体论的主题,而《易纬》又是汉代“元气”论的全面阐述者。阐明《易纬》的“元气”演化史观——自然史观,是易学研究的重要课题,也是全面把握《易纬》历史观的重要基础工作。
一、《易纬》对《易传》“太极”说的超越
《易纬》自然史观的直接理论基础是《易传·系辞》中的“太极”分化衍生说。《系辞》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但这里对“宇宙本体是什么”的问题说得并不明确。所以,后人对之歧解也特别的多。如在后人的注释中,《文选》注引郑康成释“太极”云:“极中之道,淳和未分之气也。”又虞翻注曰:“太极,太一也。”汉代人注此四句,一般都以为系宇宙生成变化之序,即自然史的演化序列。时至宋代,大儒朱熹却仅以此为阐明八卦之来历,即画卦之序(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与郭冲晦》)[1]。清人李塨又主揲蓍之说而以为“易有太极”,“非谓太极为一物生天地万物也”(李塨《存学编书后》、《周易传注》)[1]。
由此看来,《系辞》的说法,不仅没有明确回答天地万物从何而来这一宇宙本体问题,而且还会造成各种思想混乱,引起歧义。《易纬》也正是在这个容易引起歧义的地方,发展并阐释了自己的宇宙生成论,并进而论述了自己的自然史观。《易纬·乾凿度》指出:
孔子曰:易始于太极。太极分而为二,故生天地。天地有春、秋、冬、夏之节,故生四时。四时各有阴阳刚柔之分,故生八卦。[2]
避开“生化”的实际内容以后,我们看到《乾凿度》回答的是天地万物的起源问题,即宇宙本体的生化问题。但是它仍没有回答“太极”的来源问题而留下了继续思考的余地。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在《易纬·钩命诀》中看到了深化了的回答:
天地未分之前,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有太极,是为五运。形象未分,谓之太易;元气始萌,谓之太初;气形之端,谓之太始;形变有质,谓之太素;质形已具,谓之太极。五气渐变,谓之五运。(国内学者多以此引文为《孝经·钩命诀》文,刘仲达《鸿书·天文》部引用,以为系《孝经纬》文;《逸书考》以为系《孝经·钩命诀》文。日本《三论立义检幽集》二《辨证论》、又《华严演义钞纂释》卷36《园学路抄》引并称《易纬·钩命诀》文,根据所述内容,笔者认为作《易纬·钩命诀》文为当,故依此立论。
在这里,作者指出了“太极”是“气”的“五运”之一,人们的认识从天地万物追溯到“太极”,又由“太极”追溯到“气”变之“五运”,而且“太极”也是“五运”之一阶段。因此可以说:天地乃“太极”分化的产物;而“五运”是自然演化的前提。这种思想实质上是承认了“世界在本质上是某种从浑沌中产生出来的东西,是某种发展起来的东西,是某种逐渐生成的东西”。[3](第10页)单从思想的发展线索看,就可以找到从《易传》到《易纬》的发展足迹,是《易纬》对《易传》“太极”说的超越。
二、“五气渐变,是为五运”
为回答天地万物的最初根源问题,《易纬·钩命诀》用“五气渐变,是为五运”来认定天地万物的最初根源是“气”,是不断生生的、演化中的“气”。关于此点,《易纬·乾坤凿度》略述其大旨曰:
太易变,教民不倦。太初而后有太始,太始而后有太素。有形始于弗形,有法始于弗法。[2]
而在《易纬·乾凿度》中,作者则作了更为详细的阐述,指出:
昔者圣人因阴阳定消息,立乾坤以统天地也。夫有形生于无形,乾坤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也。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成而未相离。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无形畔。[2]
由此可见,“气”的变化是从“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再到“浑沦”的漫长演化过程。“浑沦”亦即“太极”,故清人张惠言《易纬略义》曰:“此易所谓太极也。”《易纬》的上一段几被《列子·天瑞篇》全文引用。
“太易”即混沌的未展开的气,故曰“太易者,未见气也”。郑玄注说:“以其寂然无物,故名太易。”即用“寂然无物”释“未见气”之“太易”。此“见”与“现”同,谓此时之“气”“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无形无埒。”郑玄注说:“此明太易无形之时,虚豁寂寞,不可以视听。”张湛《列子·天瑞篇》注说:“易者,不穷滞之称,凝寂于太虚之域,将何所见邪?如《易·系》之太极,老氏之浑成也。”(此则是从统一处言)可见,“太易”是“气”的未可形见之时,但并不是无“气”。
“太易”一说,并不独见于《易纬》中。扬雄《檄灵赋》有“太易之始,太初之先,冯冯沈沈,奋博无端”的说法,与上述《易纬》的思想相同,当是来源于《易纬》。河上公《老子》“道常无名”句注中也说:“能生天地人,则当太易之气也。”其思想也与《易纬》说同。
把初始的宇宙本体理解为浑沌未分的“气”,是汉人的一般说法,特别是汉代易学家更是如此。王充在《论衡·谈天篇》中指出:“说易者曰:元气未分,浑沌为一。”又引所谓儒书曰:“溟涬濛鸿,气未分之类也。及其分离,清者为天,浊者为地。”至于纬书,则更是认为天地及至万事万物,都因浑沌之气分裂而成,这一思想在《春秋纬·元命包》中有言:“元者,气之始。”又说:“元者,端也,气泉无形以起,有形以分,窥之不见,听之不闻。”其说实与《易纬》之论一律,虽细节有别,但在承认初始的宇宙本体是混沌之气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在《春秋纬·说题辞》、《河图·括地象》等篇中,都有类似思想。所以,所谓《易》,当然是指《易纬》,正如汪继培《纬候不起于哀平辩》之言:“‘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易通卦验》文而《礼记·经解》载之。‘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后汉书·郎凯传》称《易》曰而《史记·伯夷列传》用之。‘有一道,大足以守天下,中足以守国家,小足以守其身’,《说苑》亦称《易》曰而《韩诗外传》引之,凡斯纬文,类本《易纬》。”而其文所谓“浑沌之气”,当然也就可视同《易纬》“太易”之气,只是《易纬》更加细化而已。
“太初”一说,根据《易纬·乾凿度》“太初者,气之始也”之说,可明“太初”是“气”的开始有形可见的形态。从逻辑上说,它是从“太易”过渡而来的“五气渐变”的第二个阶段;从事实上说,它也仍然是浑沌之气,是与“太易”之气一样的浑沌之气的不同的表现形态。所以,“太易”、“太初”,并无实质差异。
“太初”之说,最早见于《庄子》的《天地》等篇,以后得到了《易纬》作者等汉人的发挥。如《庄子·知北游篇》说:“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太初。”又《庄子·列御寇篇》说:“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庄子·天地篇》说:“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始。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上引扬雄的《檄灵赋》,有“太初之先”一语,严君平《老子指归·道生一篇》说:“有物浑成,……为太初道者,故谓之一。”所有这些,都与纬书的“始起之先,始起先有太初,而后有太始,形兆既成,名曰太素”的观点一致。事实上,我们根本不需再引它文,仅就上面所引便可看出,“太初”是指从无形的气过渡到有形的气的成形阶段,它比“太易”更接近于起造天地的所谓“太极”,是“五气渐变”的第二阶段,虽然“气”已有了可见之形,但此“形”却很不固定,因而还不具有质的稳定性。所以,从一定的角度说,它们都只是“气”的浑沌状态的不同的表现形态而已。
“太始”一说,亦见于《易传》。在《系辞》中有“乾知太始,坤作成物”[2]的说法。《易纬》把这一思想继承了下来,以后又有张衡发展了它。
张衡在《太玄图》中指出:“玄者,无形之类,自然之根,作于太始,莫之与先。”张衡此说区别于《易纬》,因为它主张“太始”是“无形”的东西,是“莫之与先”的最初阶段。而我们所论的《易纬》,则不仅以为“太始”是“元气”演化的第三阶段,而且认为其是“有形”可见的,尽管其还没有质的稳定性,可因为其属于发展中的“浑沌之气”的特殊形态,因而是可以发展到具有质的稳定性的“太素”阶段的。这就是“五气渐变”的第四个阶段。
“太素”,《易纬》谓为“质之始也”,表明“浑沌之气”发展到这时已具有了“质”的稳定性。在《易纬》之后,《帝王世纪》、《白虎通义》、张衡等都袭用“太素”之说。《帝王世纪》说:“太素之前,幽清玄静。……盖乃道之干也”。《白虎通·天地篇》中说,“形兆既成,名曰太素。”这些说法的基本思想都与《易纬》没有分别。所说的“质之始”,一方面说明“元气”变化到了“太素”阶段,就有了自己的固定性格;另一方面也是指“元气”在其运动和变化过程中,矛盾趋于明朗化。在魏晋玄风昌盛时,嵇康《太师箴》的“浩浩太素,阳跃阴凝,二仪陶化,人伦肇兴”一语,便再好不过地概括了这种“元气”变化过程中的矛盾的明朗化。宋人高似孙在《纬略》卷八中曾引《易纬·乾凿度》之文说:“雄含物魂,号曰太素。”并说:“太素者,质之始也。”所以,“质”乃因其具有明显的内部矛盾而起。又《太平御览》卷一引《易纬》曰:“雄含物魂而生物也。独言雄,雌生于阳故也。”此“雌雄俱行”,即矛盾的明朗化。故许慎《说文解字》说:“魂,阳气也。魄,阴神也。”因此,“浑沌之气”发展到了“太素”阶段,已经具有了两种内在的要素,即具有“质”的稳定性和明显的内在矛盾因素。
“太素”以后之“浑沦”阶段,即是“太极”。《易纬·乾坤凿度》把其前的几个阶段并称为“太易”逐渐显著、明晰的过程,强调“太易始著,太极成;太极成,乾坤行。”[2]此所谓“太易始著”,即谓从“未见气”到“气、形、质”逐渐彰显的过程,也即“太素”及之前的诸发展阶段,其后则首先便是“太极”。因此,“太极”是气的运动变化的第五个阶段。
“太极”之说,初见于《易传·系辞》“易有太极”一语。在以后的发展中,特别得到了汉代学者的推扬阐释,其中又以《易纬》为甚。其基本思想是强调“太极”是“起造天地,化生万物”的根本。因此,在“太极”以前并包括“太极”在内的五个阶段,都是气的变化阶段。
从本体的意义上论,特别是从自然发展史的角度来看,“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和所谓“太极”,无非都是“气”的依次相递变化的不同阶段而已,因而被认为是“五气”逐渐升进的过程而被称为“五运”。从演进过程的另一侧面来看,这五个阶段反映的又是一个从“无形”到“有形”的进展过程,虽然无论如何都只能是气变的不同形态。也正是由于有了这样的前提,所以《易纬·乾凿度》据此解决“有形生于无形”的难题,《易纬·乾坤凿度》则肯定“有形始于弗形,有法始于弗法”。因此,我们可以这样地下结论,即《易纬》主张的从无入有,从无形到有形的观点,是上承《老子》而下启魏晋玄风的过渡性阶段。而且,从最终意义上说,“在这里已经完全是一种原始的、自发的唯物主义了,它在自己的萌芽时期就十分自然地把自然现象的无限多样性的统一看作是不言而喻的,并且在某种有固定形体的东西中,在某种特殊的东西中去寻找这个统一”。[3](第164页)这就肯定了世界在本质上是某种从混沌中产生出来的东西,是逐渐生成的东西。因此,在自然史观方面,《易纬》是有科学因素的。
当然,“气”演变到“太极”这一阶段,只是自然演化史的最初一瞬。因此,从其中所引伸出的结论是:作为“五气渐变”,它只是气之体的分化,以后产生天地万物,便导致气之用。而且,由“气体”到“气用”,即自然界有其发生和发展的历史,完全是由于事物的内部矛盾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