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太极
太极是《易传》的重要范畴。语出《易传,系辞》“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从这段话本身来看,太极一方面与二仪、四象、八卦一道作为筮法的一个基本范畴,用来指称大衍之数或奇偶未分状态,并作为六十四卦的最初根源。从这一方面看,它不具有哲学意义。另一方面,太极又包含着宇宙生成论和宇宙本体论的内涵,揭示了一种宇宙生成的基本模式,这又使它具有了哲学的内涵,成为一个哲学范畴。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易传》认为《易经》是一部可以预测未来、决断吉凶的筮书,而《易经》之所以能预测未来、决断吉凶,是因为《易经》是整个宇宙、整个世界的缩影,整个宇宙和世界生存发展变化的奥妙全在其中。它指出“《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系辞》),正说明这个道理。
《易传》的太极作为一个基本哲学范畴对后世产生了积极影响。《吕氏春秋·大乐》中讲“音乐之所由来远矣,生于度量,本于太一,太一,出两仪,两仪出阴阳,阴阳变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还说“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这一说法与《易传》中太极的含义极其相似,如出一辙,联系到《吕氏春秋》是先秦思想的集大成者,我们有理由相信,它关于太一的思想当是对《易传》太极思想的继承、运用、发挥和发展。
太极关于宇宙生成说的涵义在汉代以后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和发展。当时,《易经·乾凿度》认为易是无形、无象、无气、无质的,由于它处在宇宙最原始的阶段,故称之为太易。太易之后,逐渐产生了气,再演化成形态,这时称为太始。从太始开始有形,但无质地,后来有了质地,这时,被称为太素。从有气始,到有形、有质,统称为太极。宋代学者周敦颐根据太极生两仪的模式,提出了太极图说,认为宇宙开始是无极,后来生出太极元气,元气分为阴阳二气和天地。二气结合为阳变、阴合,便生出了五行,五行相生,又形成万物和人类。而宋代另一学者邵雍则按照二分法的模式提出他的看法。这使得我国古代对宇宙生
成的看法出现两大基本观点:一是由虚向实转化,二是由实向虚转化。虽然看法不一样,但二者实际上都把宇宙看成是一个统一体,并把人和万物的出现看成是一个演化的过程。
从宇宙本体论看,《易传》把太极看成是天地所以产生、存在、发展和变化的根据。《易传》认为卦爻象都处在不停的变化之中,而且其变化是有规律的,但其变化的根由在太极,由太极生出乾坤,乾坤二卦相互推移又生出其它的六十二卦,其卦象虽有形,但其变化的规则是无形的,前者为器,后者为道。后来的易学大师对此大加发挥,形成了宇宙本体论的四个重要派别,即以王弼为代表的无本论,他认为无极为无,是天地万物之本;二是以朱熹为代表的理本论,他认为无形无象的太极即为理,是天地阴阳之所以然及其当然的法则;三是以杨简为代表的心本论,认为心为太极,把心看成是宇宙的本体;四是以张载为代表的气本论,他们认为太极是阴阳二气的统一体。而从我国古代哲学的发展来看,在宇宙观方面,气本论和理本论是宋代以后哲学发展的基本线索。
二、阴阳
阴阳是我国古代哲学的重要范畴之一,它也是《易传》最基本的哲学范畴。周易哲学中其它的一些重要的概念、范畴和命题都是以阴阳这一范畴为基础而展开讨论和阐释的。实际上,从易学哲学来看,阴阳是贯穿这一哲学体系最基本的哲学范畴。《庄子·天下篇》曾指出“《易》以道阴阳”,这一语道出了易学哲学的核心在于阴阳。
《易传·系辞》指出“一阴一阳之谓道”,它把阴阳提到道的高度上。一方面,它把易理概括为阴阳。例如:从卦画上讲,奇偶二数,阴阳二爻,乾坤二卦等都是一阴一阳。而就乾坤以外的各卦来讲,也都是由阴阳二爻组成,同样是一阴一阳;八卦中的六个子卦也都是相互成对,一阴一阳。六十四卦从总体上来看,它是由三十二个对立面构成的,同样体现为一阴一阳。从卦爻的变化来看,老阴和老阳的互变,本卦变为之卦,也都是一阴一阳。一卦之中,刚柔上下往来,也表现为一阴一阳。因此,离开了阴阳,《周易》就失去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这是卦本意上的一阴一阳。难能可贵的是,《易传》把阴阳当成事物的性质
及其变化的法则,它把许多具体的事物包括自然的和社会的事物都赋予了阴阳的涵义。从自然现象看,它以天为阳,以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暑为阳,寒为阴;明为阳,暗为阴;昼为阳,夜为阴。《易传·系辞》指出:“天尊地卑,乾坤定矣。……日月运行,一寒一暑。”“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易简之善配至德”,“乾,阳物也;坤,阴物也。”从社会现象方面看,它又以男为阳,以女为阴;以君为阳,以民为阴;以君子为阳,以小人为阴。所以它讲“乾道成男,坤道成女”;“阳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阴二君而一民,
小人之道也。”(《易传·系辞》)另外,它还对自然和社会中共有的现象也以·阴阳来解释,并赋予其阴阳的涵义。如刚柔、健顺、进退、辟开、伸屈、贵贱、高低,它认为都是一阴一阳。从这个角度看,《易传》认为,无论是社会生活,还是自然现象,都存在着对立面,而这个对立面就是阴阳。当然,对立着的这些事物并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运动变化的。如“刚柔相推而生变化”,“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日月相推而明生”,“寒暑相推而岁成”,“屈信(伸)相感而利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系辞》)“天地交而万物通”,“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彖·泰》)
《易传》在自然方面对阴阳的阐释体现了一种自然哲学,而天地万物生成的宇宙法则是它探讨的重要问题。它认为“生生之谓易”,“天地之大德曰生”(《系辞》)。它以三个阳爻和三个阴爻分别代表乾坤,并以乾坤象征天地,由天地生出万物来,因此,它认为阴阳就是物,即它所谓的“乾,阳物也;坤,阴物也。”而且把阴阳看成是生育万物的实体。
值得指出的是阴阳在《易传》中作为一种实体的观点,在秦汉时期不仅广为流传,而且得到了发展,并成为当时自然科学重要的指导思想。如东汉时期著名的天文学家张衡的宇宙理论就体现了阴阳与气化相结合的思想,而这一思想代表了当时自然科学界思潮的主流。
总之,我们可以这样讲,《易传》第一次把阴阳当成最高的哲学范畴来看待一切、对待一切和解释一切的。后代的哲学家通过动静等哲学范畴把阴阳、太极等范畴结合起来,因此,阴阳不仅是《易传》的最高哲学范畴,也是中国古代(传统)哲学的基本范畴之一。
三、刚柔
刚柔是《易传》中与阴阳相对应的重要哲学范畴,它是用以表达天地万物和卦爻对立统一的基本范畴,具有着和阴阳相同的性质,但层次比阴阳范畴要低。《易传·说卦》中指出“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分阴分阳,迭用刚柔,故《易》六位而成章。”这说明刚柔与阴阳、仁义具有相同的含义。
刚柔主要指卦中的阳爻与阴爻,它认为阴爻与阳爻交替使用,便出现了卦象与卦爻的变化,这是刚柔在周易中很重要的一层含义。从刚柔的这一层含义来看,它认为通过刚柔的变化可以预测未来、占卜吉凶。它讲“刚柔杂居而吉凶可见矣”(《系辞》)。这就是说,刚爻、柔爻杂错而居于六位,即刚可以在阳位或者阴位,柔也可在阳位或阴位,于是便可以显示出得失来,而表现出来的得失即为吉凶。所以,迭用刚柔可以分阴分阳,从而预见吉凶,占卜未来。而为了趋吉避凶,《易传》便提出了刚柔相济的基本主张,一方面,它主张刚强,要求自强不息;另一方面,它又反对过于刚强,认为“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彖》)。因此,它主张刚柔要相互适应,合乎中正之道,保持谦虚的美德,它指出“刚来而下柔,动而说,随”(同上),“以贵下贱,大得民也”,“损上益下,民说无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彖》)。这实际是给处在刚强之位的统治者的一剂治世良方,即在必要的时候应对下属柔顺一点,以争取他们的拥护与支持,从而有利于其统治。对柔来讲,《易传》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认为柔者不能居于刚之上而处于支配地位,它指出“无攸利,柔乘刚”,认为柔居刚上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相反,自己要安心地处卑位而顺从刚,认为这样才合于中正之道,才会有好的结果,即“柔皆顺乎刚,是以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彖》)。“柔得位得中,而应乎乾,曰同人”(同上)。刚柔的另一层含义指称的是自然界中相互对立的两个方面。《易传·彖》讲“刚柔始交而难生。”这里的刚柔指称天地二气。《易传·系辞》之“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所望”。这里的刚柔则是指事物之阴阳对立的两方面,一般人将其理解为善恶、大小、得失、存亡、明幽等。知柔知刚,实际就是讲人们可以由善知恶、由得知失、由大知小、由存知亡等。当然,刚柔还可以相互交易变换。它指出“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系辞》)在这里,刚柔指的就是阳爻、阴爻在卦中可以相互交换易位。联系到《易传》把刚柔当成阴阳对立的两面,因此,我们认为它实际上主张事物的对立面是可以相互转换的。
《易传》既重视刚,又强调柔,要求刚柔相应,而且它还认为,刚柔之间会发生矛盾,而要解决这种矛盾就要进行变革,从而达到刚柔相应的局面,用刚来支配柔,以柔来顺应刚。它认为,在事物的发展过程中斗争是不可避免的,刚柔也不例外,所以,当这二者之间的矛盾达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时,就要顺乎天而应乎人,主动地进行变革,以促进其发展,否则,就会阻碍事物、社会的发展。它指出“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系辞》),认为“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彖》)主张要不失时机地进
行变革,达到一种更高的刚应柔、柔顺刚,刚柔协调合作的理想程度,即“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彖》)
四、动静
从总体上看,《易传》既有重视动的一面,也有重视静的一面,还有重视动静结合、转化的一面,而且它还把动静与刚柔结合起来进行探讨。它指出“动静有常,刚柔断矣”。(《系辞》)这指的是动静有它内在的规律性,而这个规律性恰好能把刚柔区分开来。在《易传》看来,刚为阳,柔为阴,而动为阳,静为阴,由乾动坤静可以分辨出刚阳、柔阴的性质来。我们知道,刚柔是《易传》很重要的哲学范畴,它与阴阳一道被赋予了丰富的哲学内涵。《易传,说卦》讲“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由于天道、地
道、人道这些统一的规律性均本之于阴阳,这就使刚柔、动静具有联结起来的契合点,从而使动静具有了很高的哲学价值。
《易传·系辞》指出“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以广生焉。”它认为,静与动都具有一定的相对性和绝对性,是相对性和绝对性的统一。象征天的乾本来是动的,而且它的动是直遂不挠,能生出刚大的气魄来;但天也有宁静的时候,而且它的宁静达到了一种高度专一的程度,因此,代表动的乾有静和动两方面的属性,它并不是仅仅能动而已。而象征地的坤本来属静为阴,它的宁静自与乾的静不同,具有闭藏微伏、非常宽柔的性质和特点。不过坤并非只静不动,它也具有动的属性,而且动起来是开阔宽广,具有宽柔的性质。由于乾坤被《易传}当作是万物化育的父母,因
此,由乾坤阴阳交合而形成的万物也就都具有了动静两方面的属性。
《易传》认为事物不仅有动静的属性,而且事物的动静还是可以相互变化的,而正是这种变化,使事物在相互矛盾的过程中以发展。它指出“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系辞焉而命之,动在其中矣。吉凶悔吝者,生乎动者也。”(《系辞》)可见,它认为事物是永远发展变化的,绝对的静止是不存在的。由此,我国的许多哲学家认为《易传》是贵动的,因为易就是变易,变易就是变化,变化即动,认为这是易的主旨。但是,我们认为《易传》既重视动,认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彖》)但它也是主张静的,认为“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
物”(同上)。显然,《易传》的动静观与老子的动静观是不同的。老子认为静是事物的主导方面,而动则是次要方面,主张“弱之胜强,柔之胜刚”。(《老子》第七十八章)《易传》避开了老子不重视动的缺点,很好地实现了动与静的结合,并把动静的结合当成是万物生化、变化的根本,指出“天下之大德曰生”。
《易传》的动静范畴,由于克服了先秦时期其他诸家学派关于动静的片面看法,特别是纠正了老子贵柔轻刚、贵静轻动的缺陷,基本上能正确地认识动静问题,这为以后动静范畴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五、道器
在中国哲学史上第一次把道器作为范畴联系起来的恐怕就是《易传》了。《易传·系辞》讲“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为中国古代哲学对道器问题展开讨论奠定了基础。
道是《易传》的灵魂和生命线,因为“一阴一阳之谓道”;而阴阳贯穿了《易传》的始终,是《易传》的核心。从《易传》所讲的道器来看,主要有以下几种:一是作为天地起源的“淳和未分之气”之道及其相应之器。如“一阴一阳之谓道”,这里的道指的是宇宙的起源,它认为人类和万物皆源于阴阳之道。它指出“天地姻组,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系辞》);“有天地,然后有万物”(《序卦》);“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彖》);“天地交而万物通”(《序卦》)。此道是无形的,由它资生、派生出有形的万事万物,即“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措”(《序卦》),由道派生出来的万物、男女、夫妇、父子、君臣、上下、礼义等都是有形之器。它们都是具体实在的东西。二是规律法则之道及相应之器。如“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易》与天地准,故能弥天地之道”;“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系辞》)。这些道指的是天地、阴阳交换、运行的法则与规律,也是无形之道。虽然这些道是无形的,但它们可以启迪人生,指导人生。与此道相对应的器也是一些具体的事物,如天、地、雷、雨、风等万物。这些规律与法则是寓于万物之中的,即所谓的道在器中。正如《易传·系辞》所指出的“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它认为,古代圣人正是通过对万事万物(器)的具体观察,才总结出广泛适用的规律、法则(即道)来。三是道德之道及相应之器。它指出“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系辞》);“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彖》)。这类道指称的是伦理道德,是当时统治阶级所必需的伦理规范。它不仅包括仁,也包括德、义、礼,还包括顺与信等。它重视仁,指出“君子体仁足以长人”(《文言》),要求爱人。它强调德,指出“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认为“德行恒易以知险”。“德行恒以知阻”(《系辞》),主张“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把美好的道德当成取信与人的途径,要求人们进德修业。《易传》认为,义与德是联系的,它指出“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文言》)。它要求顺,指出“刚中而应,行险而顺”,“顺乎天而应乎人”,“顺天休命”(《彖》),要求人们遵从这些基本的社会行为规范。而这些规范是为当时的统治阶级服务的,因为它反映了当时社会关系的基本情况,适应了当时的社会制度和社会思潮。因此,同道德之道相对应的器指的就是当时的社会制度与社会关系。
在二者关系上,社会制度、社会关系作为具体的实在的东西,是道的本原,离开了它就没有了道,就无从总结出一定的社会行为规范。当然,没有一定的道——社会规范,也很难体现出一定的社会关系、社会制度来。
《易传》之道反映的是自然现象的规律性,基本内容为器,如春夏秋冬的更替,昼夜的循环,寒暑的交往等等。由于它把社会现象当成是自然现象的一部分,因而,社会关系、社会制度等社会的基本情况也就成了器的一部分。在古代社会中,由于自然现象及其规律性是人类生产和生活的基础,这使得政治活动、军事活动等都离不开这种道,如祭祀要择日子选时辰,进行战争则要观天象、定天时,随天而行。《易传》虽然并没有对道器展开更深层面的讨论,但是,它指出的道器范畴成为历代哲学家讨论的热门话题,从而使我国古代关于道器问题先后出现了器体道用、道体器用、道器统一等重要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