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张浚;易学;理学
ZHANG Jun′s thought by the Yi learning and its influences
Abstract: Taking Yi as a book carrying Dao, ZHANG Jun pays more attention to the elaboration of philosophical connotations contained in Yi and regards image-number as the basis giving birth to philosophical connotations. His Yi thought exerted influences on two famous neo-Confucianists of the Song Dynasty: ZHANG Shi, his son, and ZHU Xi. His Yi learning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history of the Yi learning of the Song Dynasty.
Key words: ZHANG Jun; Yi learning; neo-Confucianism
张浚(公元1097—1164年),字德远,号紫岩居士,汉州绵竹(今四川绵竹市)人,南宋政治家、抗金将领,亦是程颐二传弟子,受到理学思想的影响,精于易学。《宋元学案·赵张诸儒学案》称张浚曾受学于程颐的蜀中门人谯定,是伊川、东坡的再传弟子。即为程颐在蜀后学。伊洛之学经由张浚在蜀中得昌。又得到张浚之子张栻的发展,使得理学不仅在四川,而且在全国大盛。张浚于北宋徽宗时中进士,钦宗靖康时为太常簿。高宗即位建立南宋王朝,张浚除枢密院编修官。历任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等职。力主抗金,反对议和。率部屡次破金,给金兵以沉重打击。后被罢官,免去节度使,贬往连州等地居住二十余年。孝宗即位后起用张浚,派兵出击金兵,在宿州克捷。后在符离之战中,为金兵所败。隆兴二年(公元1164年),张浚又被主和派排挤,罢去相位,出判福州。张浚在去职路上听说朝廷议和,继续上书反对。途经余干病逝。
张浚不仅是一位著名抗战将领和政治家,而且是一位邃于易理、博览群书的思想家。著有《紫岩易传》、《春秋解》、《中庸解》、《论语解》、《中兴备览》、《奏议》、《张魏公集》等,有的已不传。其易学思想是他学术思想的主要内容,而与当时的宋代易学和理学有着密切的联系。因此,探讨张浚易学,离不开宋代易学发展演进大背景。
宋代易学,主要分为象数和义理两派(亦有心学易学和以史解《易》者),其象数派又衍出图书之学。象数派渊源于汉易;义理派深受《易传》以哲理注《易》的影响。张浚把《易》作为载道之书,其易学以象数为本,亦受到图书学的影响;他重视对义理的阐发,同时把义理建立在象数的基础上,从中阐发性理之学,这体现了理学思潮崛起的时代特征。张浚的易学思想比较丰富,并影响到其子张栻和朱熹这两位著名理学家。张浚的易学主要包括以下方面的内容:
一、“圣人作《易》,将以载道”
张浚继承二程“经所以载道”的思想,将其运用于易学研究,便是提出了“圣人作《易》,将以载道”的思想。他说:
圣人作《易》,将以载道,而传之天下后世也。书不能尽言,言不能尽意,无他,至道之妙,见于言者,非书可得而悉;寓于意者,非言可得而穷耳。不然,虽累千万言,亦何补于《易》哉!圣人为是,揲数以起象,因象以成卦,凡天下情伪不得遁其情。圣人之意既已默传,然后系之以辞,以发其象。故道以象显,言以书尽,意以言尽。书足于言,言足于意,皆本于自然之象,无毫厘丝发之差也。《易》之为道,于是无余蕴。变而通之,爻之所错也;鼓之舞之,道之所行也。天下之吉凶,至此而定,不亦尽利欤;天下之大业,因此而成,不亦尽神欤。[1](卷七,系辞上)
认为圣人作《易》的目的是为了以《易》载道和传道,由于道妙不易把握,所以书不能尽言,言也不能尽意。也就是说,《易》作为载道之书,仅从书中之言辞是难以完全把握其所寓之道的。于是,圣人“揲数以起象,因象以成卦”,以反映天下事物之情伪;然后系辞以发象,道通过象得以表现,书中之言意都本于自然之象而无差,由此《易》道通过象表现出来。爻变通相错,道鼓舞而行,以此定天下的吉凶,以成天下的大业。张浚把《易》作为载道之书的思想,与纯粹将《易》视为卜筮之书的见解有所不同,尽管他也指出《易》有着揲数起象,因象成卦的内容和功能,但他强调道通过象数得以显现,道寓于天地自然物象之中,象和数也是反映自然物象的。就其重视道,把《易》作为载道的工具而言,张浚易学体现了理学崛起的时代精神,而与仅以《易》为卜筮之书,而不重阐发《易》中之道理的治《易》方法有别。
张浚所谓道,即太极之道,它是存在于天地之先,由太极之虚而产生万有,万物由此而得以产生。他说:
《易》以载道,于《易》书而违之,是背道也,其何以行于世哉?《易》本于天,肇于数,形于象,具于卦,变于爻,成于自然。盖太极之道在天地先,以我至虚,流出万有。圣人会太极于一心,因其自然,揲数以出之,立象以阐之,设卦以命之,画爻以通之,天地神明之理,阴阳不测之用,万物无穷之化,自形自色,自纤自悉,神理妙用,总括无遗。舍《易》而天地之理或几乎息,阴阳之用或几乎泯,万物之化或几乎绝矣。是故《易》道尚变,非故多变也,数不得不变,圣人不得于《易》而不变之。是故六爻之位谓之六虚,其道自太极虚中来,惟变所适,吻合于天地阴阳之数,圣人体其虚而用之,天下万物由是而得其生。[1] (卷八,系辞下)
张浚指出,正因为《易》是载道之书,所以违背了《易》书,也就是违背了道。《易》书所载,自有它所依据的,即本之于天,肇始于数,形之于象,具于卦,变于爻,而成于自然。《易》书不过是圣人因其自然,把数、象、卦、爻等加以记录下来而已,以发明天地神明之理、阴阳不测之用、万物无穷之化等宇宙大法。在这里,张浚认为,《易》书所载的太极之道存在于天地之先,圣人会太极于一心,太极即圣人之心,由我心之虚,流出世界万有,天地万物因此而产生。张浚的这一思想明显受到邵雍“道为太极”、“心为太极”而产生天地万物之思想的影响。张浚进一步提出了太极为一,《易》以一起,《易》为一,我自得其一,反身而求,而万物皆备的思想,由此体现出太极之道的本原性。他说:盖太极以一运,一之所通,包括万法,天地阴阳万物之理皆不得遁其情,故道以之而显,惟变所适,莫穷其用。故德行以之而神,可与酬酢,裁天下之变而有余也。可与祐神,赞天地之化而不匮也。呜呼!《易》本无也,《易》以一起,圣人清明在躬,得一于心,神物应之,其志以定。一之所统,了无遗焉。以自然之数,发自然之象,阐自然之理,生化之功于此不息,而《易》道于以大明。后之学《易》者,诚能致知止之功,极静定之理,复诚明之性,《易》之为一,我自得之,反身以求,万物皆备。如是而后,能尽人道。人道尽,而后能克配天地,其功用至大,学者所宜勉旃。[1](卷七,系辞上)
强调太极以一运,故作为载道之书的《易》亦以一起。此一包括了天地万法及万物之理,道以此而显。可见一也即是道,万事万物之理归于宇宙本原之一理。此一又得之于心,一统宇宙万物,没有外于一心的事物。《易》道通过生化之功的运行不息得以体现,而生化之功又是建立在“以自然之数,发自然之象,阐自然之理”的基础上。学《易》者须内求于心,自得《易》之为一,如此反身而求,则万物皆备于我。人效法于天,由此尽人道,以配天道,赞天地之化育,则天人合一,功用至大。这即是张浚所主张的《易》道原则。其中天道以生物为本,它是自然而然的。他说:“生物之功著,道之自然也。是故天道之大,在生物。生物者,天道之贞。君子协进生物之功,可以配天。”[1] (卷二,上经·临卦)认为生物是天道的功能,而人协进生物之功,即可配天。而人道则以仁义为本,“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以尧舜仁义之道启沃君心,鲜不入矣”[1] (卷五,下经·渐卦)。人道包括了仁义道德的内涵,可见其道是天道与人道的合一,具有宇宙本体与儒家伦理相结合的双重属性。
二、穷理尽性建立在象数卦爻的基础上
受时代思潮和二程理学的影响,张浚重视对义理思想的阐发,这也体现在他的易学思想里。不仅他认为,《易》是载道之书,圣人作《易》的目的是为了载道和传道,这本身就是张浚义理思想的反映,而与只以《易》为卜筮而不及义理的治理《易》者相区别;而且他在注解《易》的过程中,对义理多有阐发,反映了他对义理的重视。
道统论是宋代理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而道统论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提倡从道不从君,强调仁义之道高于、重于君主之位。孟子、朱熹等均反对不行仁义的暴君,认为桀纣虽居君主之位,但却是贼仁贼义的独夫,独夫可诛,诛独夫不是诛君。这是儒家思想及理学道统论的一个基本出发点。张浚的易学也提倡这一观点,他在对《周易·革卦》的解释中亦盛赞汤武革命,反对桀纣暴君,从中阐发自己义理思想。他说:
文王德孚天下久矣,武王继之,始用革孚而革也。惟汤之革夏亦然。呜呼!革非德明著见之君莫能行之矣。……“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圣人因天地以明革也,天地以生物为心,其革也所以成四时,而生物之功于是不穷,春夏生养,秋冬肃杀,循环致用,于以见天地之仁。汤武法天,拯天下于涂炭中,而纳之于仁寿之域,汤武之心配天地,革于时为大,殆未可轻议也。[1](卷五,下经·革卦)
指出汤武革命乃德明著见之君才能进行。汤武顺天应人,适时而革桀纣之命,“拯天下于涂炭中”,使亿兆民心信服;而桀纣之恶,则陷民于水火,失去了民心,为天地所不容。汤武法天,“圣人出而应天下之革”,革除暴政,推行仁政,故于时为大。张浚通过解《易》,肯定汤武革命,这充分体现了他的义理思想。
张浚并以义理为指导,批评君心不仁,致使流毒天下。由此他主张复其仁心,以仁德治天下。他说:
天下事至陵迟大坏,莫可支持,自人君心念始。君心不仁,而奢侈暴虐之为流毒天下,则邪佞得志,忠良退黜,日复一日,纲纪浸弛,蛊之为,由心起也。坤柔下消乾刚,仁心沦失,泰治以堕,风化于是衰矣。必复其心,蛊乃可治。……何谓治蛊,在仁德,在挈纲领而图其本。……夫事之弊坏非大振其纲领而务以仁德洽天下,使天下归心,则事莫之兴起。[1](卷二,上经·蛊卦)
通过解释《蛊卦》,来阐发其以仁德治天下,纠正君主心中的坏念头的义理思想。张浚指出,天下事大坏,以至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均来自于人君心中不仁的坏念头。君心不仁是奢侈暴虐而流毒天下的根源。以至使得奸邪得志,忠良遭贬。而仁心的丧失,直接导致朝政朝风的堕落衰败。要纠正君主心中的坏念头,就得复其本心之仁。同时,要纠正朝廷大事的弊坏,非振朝纲,务仁德,使天下归心于仁不可。张浚每每强调君主对于治理国家的重要性,盛赞汤武革命,主张以仁德来约束君主,阐发其匡君、正君的义理思想,对封建君权加以一定的制约。这与理学家所主张“从道不从君”,仁义之道高于君主之位的道统思想十分接近,亦是受二程理学影响的结果。
张浚还以天理论为指导,批评了那种违背天理,动于情欲,而迁于物的行为。他说:“惟夫性以情动,情以欲肆,欲以物迁,邪伪滋生,天理蔑弃。易简至善,于是而丧。内之不足以利一身,外之不足以利天下。而乾坤妙用始不明于天下。天下万物将不得遂其生矣。”[1](卷八,系辞下)主张“清明其性,以奉天心”[1] (卷八,系辞下),反对以情动性,以欲肆情,而迁于物欲,认为这样做只会导致邪伪滋生,而造成“天理蔑弃”的后果。十分明显,张浚在这里提倡的是天理,而批评的是为物欲所迁,这也是他易学思想重视义理的体现。
虽然张浚易学重视义理,但他主张义理思想要建立在象数卦爻的基础之上,其整个易学是以象数为本,而理则是在象数之后而有。他说:
自道术为天下裂,诸子百家之书纷然并出,言天者主于虚无,言道者弃夫仁义,言俭者不知约之以礼,言刑者不知本之以德,为己者不知有人,为人者不知有己,道德之中,于斯失之。圣人作《易》,本诸心,体诸天,通诸神,著诸用,无往而不得其中。故能和顺道德而天人之道罔不协备。用之于一身,一身得其宜;用之一家,一家得其宜;用之天下,天下得其宜。纤悉小大,一一有伦,为用妙矣。象数既立,天下之理于是而穷;卦爻既成,天下之性于是而尽。从之而吉,违之而凶;顺之而福,逆之而祸。[1](卷十,读易杂记)
指出诸子百家之说自有其不同的学术之道,言天者主于虚无,而忽于实有;言道者弃仁义,把仁义与道对立起来不并存;言俭者不知约之以礼,而失去了礼;言刑者不知本之以德,即单纯讲刑罚而不以德治仁政为本;为己者不知有人,为人者不知有己,即把为人与为己对立起来,而不知二者相结合。如此丧失了道德之中,即中道原则。鉴于此,圣人作《易》,本诸心,体诸天,通诸神,著诸用,无不贯彻了中道的原则。所以能和顺道德而使天人之道相合。将此易道用之于一身,用之一家,用之天下,均能得其宜。无论大小事物,皆能发挥其妙用。张浚强调,就《易》而言,“象数既立,天下之理于是而穷;卦爻既成,天下之性于是而尽”,也就是说,象数是穷理的基础,卦爻是尽性的前提,有了《易》之象数卦爻,才可能在此基础上穷理尽性。可见尽管张浚重视义理,但仍是把象数作为易学之本,在此基础上把义理与象数结合起来。对此,张浚指出:“夫天下万物一神耳,数变象显,理无逃焉。” [1](卷七,系辞上)理寓于象数之中,与象数不脱离。这与程颐易学以理为本,直接发挥义理,而不是通过象数去阐发义理的治《易》路数有所不同。
由此,张浚对离开象数而求义理的治《易》方法提出批评。他说:
《易》无非象,数立而象具矣。所以神而明之,则自于圣人行。象也者,像也,言象之所从,本诸天,成诸人也。且夫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圣人立象以尽意,系辞焉以尽其言。是言必拟于象,象必参于意。后之学者乃欲舍象以求言意之旨,胡可得焉?”[1] (卷八,系辞下)
指出《易》无非是象,数立而象具。象来源于物像,它本之于天,而成之于人,是对天地人物形象的反映。由于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所以圣人立象以尽意,系辞以尽言。就此而言,言意之旨不得离开象数而存在,言意之旨中蕴含着的理不得舍象而求。张浚在解《易》中都是依据卦爻的象数关系来阐发道理,而不是脱离象数虚谈义理,这是他易学思想的一个特点。
张浚重视象数的思想受到图书学的一定影响,他把《河图》、《洛书》视为圣人作《易》所依据的对象,认为圣人作《易》,验之《河图》,稽之《洛书》,以此而定《易》数。他说:
圣人作《易》,数也。圣人稽诸《洛书》,验之《河图》,《易》数于是而定。夫《洛书》备天地自然之数,自一至十,合之为五十有五,此天地生成数也;《河图》以九宫配数,至九而止,合之为四十有五。……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见于《洛书》者,然则天地之道、阴阳之理、万物之化、神明之用悉备于此。[1](卷七,系辞上)
认为圣人作《易》之初,就在于数。而《易》数则是圣人依据《河图》、《洛书》来定的。可见图书的重要性。而《洛书》所载天地之数五十有五,则是体现天地之道、阴阳之理、万物之化、神明之用的数字。并指出:“《河图》,天地自然之数,伏犠未作《易》,已有是数矣。其后文王以八卦配之。”[1](卷十,读易杂记)认为《河图》、《洛书》即是对天地自然之数的记载,它存在于圣人作《易》之前。圣人作《易》,也是依据了河洛之图,文王并以八卦与天地之数相配。由此,《易》书得以形成,《易》道得以推行。他说:“‘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此亦法象之见于天地,而圣人所独得于心者也。《易》道至是而行于天下矣。而所以发其几者,本于七八九六之四象;所以尽其蕴者,本于文王周公孔子之辞。象示辞告,吉凶遂定,大业之成,端自于此。”[1](卷七,系辞上)张浚引用《系辞》里的话,并加以肯定。认为圣人受到《河图》、《洛书》的启发,将其作为象数的来源,并在此基础上系之以辞,以象数及卜筮之辞而作《易》,使《易》道得行于天下。
张浚的易学别具特色,他既吸取了义理学派重视义理的思想,又以象数作为易学之本,把理建立在象数卦爻的基础上,体现出与程颐易学有所不同,而后来朱熹易学在一定程度上则与张浚易学比较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