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左传》体现的创作思想与孔子思想的高度一致。
《左传》贯穿全书的主导思想——仁政、民本、礼治观念,与孔子几无二致。孔子在《论语》中的观点,处处能从《左传》中找到印证。如《左传》昭公十七年,晋侯总结为政之务: “三而已,一曰择人,二曰因民,三曰从时。”此三点即孔子说的择贤任能,“民可,使由之,民不可,使知之”;“使民以时”。
《左传》文公十三年记,邾文公卜迁于绎,史日“利于民而不利于君”。邾子曰:“苟利于民,孤之利也。天生民而树之君,以利之也。民既利也,孤必与焉。”这与《论语》中的“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的民本思想完全一致。
孔子认为打仗必先教民。“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论语·子路》)《左传》叙写战争,也多以教民,养民作为决胜先决条件。作者写晋文公之所以能在城濮一战而霸,是因他“始入而教其民”使民“安其居”,“民怀生矣”又“伐原以示之信”,继而“大菟以示之礼,作秩以正其官”而后用之。作者总结道:“出谷戍,释宋围,一战而霸,文之教也”。《论语》与《左传》可谓琴瑟相和。
孔子继承周之礼,把“克己复孔”作为“仁”的标的和治国之本,“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左传》全书也处处体现了这种“尚礼主义。”《左传》僖公十一年,周天子派内史到晋赐命,晋惠公受玉不恭,内史因此预言:“晋侯其无后乎?……礼,国之干也,敬,礼之舆也。不敬则礼不行,礼不行则上下昏,何以长世?”《左传》成公十年,申叔时论楚臣子反背信违礼,断言:“子反必不免。信以守礼,礼以庇身。信、礼之亡,欲免,得乎?”成公十三年,子反果以违礼而取祸亡身。
如果说,《左传》在仁政、民本,礼治的主要思想倾向上与孔子的高度一致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因左丘明等也可能受孔子影响而显出一致),则在对待争霸、特别是齐桓公的评价上,《左传》与孔子的符契相应,而与《国语》极端对立,则更发人深思。
《论语》中孔子曾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至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宪问》)对管仲推崇备至。而对霸主齐桓公并不赞扬,对另一霸主晋文公,则说他“谲而不正。”《左传》在这方面表现出惊人一致。《左传》在写齐桓公“九合诸侯”的史迹时,落墨的重心在其“一匡天下”“尊王攘夷”之功,描写的正面主角,不是齐桓公,而是管仲。对霸主的称雄好战,作者本质上是批判的。对著名的葵丘之会,作者通过宰孔之口批评道:“齐侯不务德而勤远略,故北伐山戎,南伐楚,西为此会也。”劝阻晋侯“可无会也”。对齐桓公的“九合诸侯”可谓全盘否定,一笔抹倒。而《国语》作者在描写葵丘之会时,采取了完全相反的态度,极力抬高齐桓公的地位,大写其霸主的威风:“赏服大辂,龙旗九旒”“渠门赤旃,诸侯称顺矣。”作者还铺写其东征西伐之功,美化桓公“忧天下诸侯”,甚至吹捧说“天下诸侯知桓公之非为己动也,是故诸侯归之。”赞颂霸道,美化霸主,表现出与《左传》截然不同的思想倾向,足证《左传》决非《国语》作者左丘明所写。
(三) 《左传》的哲学宇宙观与孔子的高度一致。
《论语》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公冶长》)孔子认为“天道远,人道迩”“敬鬼神而远之”。 “不言”“远之”,都是存疑的态度。
《左传》尽管记载天道鬼神灾祥》筮,但每每通过历史人物之口,表现出与孔子相同的思想倾向。昭公十七年,郑裨灶预言宋卫郑陈“将同日火”,再三要求用瓘斝玉瓒祭祀以禳灾,郑子产不同意,说“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灶焉知天道?是亦多言矣。”“遂不与,亦不复火”。同例还有,昭公二十六年,齐有慧星,齐侯使禳灾,晏子公开反对:“无益也,只取诬焉。天道不谄,不贰其余,若之何禳之?……若德之秽,禳之何损?…若德回乱,民将流亡,祝史之为,无能补也。”重人事,不信巫,表现出十分客观的态度。而郑子产、晏子,都正是作者充分赞扬的人物。
清人汪中说:“《左氏春秋》典策之遗,本乎周公,笔削之意,依乎孔子。……明周公、孔子之道,莫若《左氏春秋》”并例举《左传》中各方面事实十余条,说明它言天道鬼神,灾祥卜筮,梦,“未尝废人事也” (见《述学·左氏春秋释疑》)如随侯以牲拴肥腯,粢盛丰备,谓可信于神,季良以为“民,神之主也。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民和而神降之福”。郑内蛇与外蛇斗,内蛇死,申繻以为“妖由人兴,人无衅焉,妖不自作”。又如晋献公筮嫁伯姬于秦,史苏占卜不吉;及惠公被执,曰:“先君若从史苏之言,吾不及此”。韩简以为“先君多败德,史苏是卜,勿从何益?”如此等等。汪中认为,“当时深识远见之君子,类能为之矢德音,蔽群疑,而左氏则已广记而备言之,后人其何疑焉?……天网恢恢,吉凶之应,有时而爽,策书旧文,谨而志之,所以明教也。”“祸之有无,史之所不得为者也;书法无隐,史之所得为者也。君子亦为其所得为者而已矣,此史之职也。”(同前)。
汪中之论,足以驳斥那种认为《左传》“其失也诬”“是非颇谬圣人”的偏见。
(四) 《左传》的写作年代与孔子的关系。
许多论者根据《左传》中占卜预言之应验,断言《左传》作者为战国时人,笔者认为值得商榷。
《左传》记卜辞与预言,有验有不验。如秦穆用三杰殉葬,作者预言“秦不复东”并不符合后来的事实。此预言只是出于作者对人祭人殉的残忍行为的憎恶。又如《左传》鲁僖公三十一年,狄围卫,卫迁于帝丘,卜曰“三百年”,但事实是此后卫历十九君共四百三十年乃迁于野王。当然,记应验的较多,作者必从当时历史现状出发,选择有可能应验迹象者录之。其卜辞也大多写得较虚活。
至如持“战国说”者引以为证的关于毕万受赐于魏和韩赵魏三分公室的预言。前者之卜曰;“公侯之子孙,必复其始”,“毕万之后必大”。“必大”、“必复其始”都只是推测语气。春秋末,孔子在世时,晋政萃于三族、魏氏权倾朝野,都已是现实存在的事实,虽未见到三家分晋,但不难预料。《左传》鲁襄公二十八年,魏献子分封大夫,“仲尼曰:“其长有后于晋国乎!”二十九年,季札至鲁观乐,适晋,对赵文子、韩宜子,魏献子说:“晋国其将萃于三族乎!”都是从现状作出推测,不必等到战国才如此写。
持“战国说”者普遍引证的另一卜辞是《左传》鲁庄公三十二年陈氏卜妻。《传》记载:“懿氏卜妻敬仲,卜曰‘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及陈之初亡也, (鲁昭公八年楚灭陈——引杨伯峻注)陈桓子始大于齐,其后亡(鲁哀十七年,楚复灭陈)也,成子得政。”这里的“五世其昌”,指陈桓子,据《史记·田完世家》记:完卒谥为敬仲,仲生樨孟夷,夷生湣孟庄,庄生文子须无,敬仲五世孙陈无宇。齐至陈桓,篡夺之势已成。所谓“成子得政”当指陈常,敬仲八世孙。《五经正义》沈氏引《史记·田完世家》云:“桓公生武子启及僖子乞,乞卒,子常代之,是为田成子,是敬仲为七世。言八世者,据其相代在位为八世也。成子杀简公专齐政,是莫之与京也……所传之时,完之子孙已盛,故《传》备言其终始也。”案《左传》鲁哀公十四年,陈恒杀其君壬于舒州,当时孔子尚在世,曾“三日斋而请伐齐”。既已看到“成子弑其君”而“得政”,则“八世之后,莫之与京”的预言,亦不必到战国才作出。故此事不能作为成书于战国之证据。
其实,《左传》中真正记载战国之史料仅一条,即三家灭智氏、三分公室,这已是书末后人的续笔了,其时距孔子卒也不过数十年。
再从《左传》记载史料的详略情况看,在鲁君十二公中,以襄、昭,定、哀四公时代史料篇幅最详,占了全书一半,其中襄公时代尤甚。汉儒汇《春秋》三世之义曰:
所传闻世(九十六年)——隐,桓,庄、闵,僖
所闻世(八十五年)——文,宣,成、襄
所见世(六十五年)——昭、定,哀
董仲舒说: “于所见微其辞,于所闻痛其祸,于传闻杀其恩,与情俱也。” (《春秋繁露》)这一段话,如加于《左传》,倒是很恰当的。据所见所闻而记,故详近略远,为依违免祸,故隐近而彰远。孔子生在昭、定,哀之世,故对成、襄之事详明,对昭,哀时事则隐微其辞。 。
另外,从思想和语言风格看,《左传》也符合春秋的时代特色。春秋尚礼重德,辞令婉而多礼,战国尚力尚谋,文字粗豪,铺张扬厉。元代《春秋》之学最有成就的学者是黄泽,其门人赵访在其《春秋师说》中转述其师之论《左传》曰:“是春秋时文字,或以为战国时文字者,非也。今考其文,自成一家,真春秋时文体。战国文字粗豪,贾谊、司马迁尚留有余习,而《公羊》,《谷梁》则正是战国文字耳。”(卷上《论三传得失》)
所以,从时代方面说,《左传》也正符合孔子的创作时代。
(五)《左传》国、,地域与孔子的关系。
《左传》记事,以晋、鲁、楚最详,宋、郑,齐次之,其它还有卫,吴,陈,蔡、曹,燕、秦等国。唐啖助说:“予观《左氏传》,自周、晋、齐、宋、楚、郑等国之事最详,晋则每一出师,具列将佐;宋则每因兴废,备举六卿;故知史册之文,每国各异,左氏得此数国之史以授门人……(《三传得失议》)其中晋、鲁、齐、郑、周、吴,与《国语》史料相同者甚多,当为得之各国同一史料来源,秦、燕之事附随晋史而生,似无独立国史来源。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陈、曹、蔡,卫这些在中原无足轻重的小国,一般史官是不易予以注意的,为何也能占有一席之位呢?尤其是有些史事似非得之正史,如陈灵公与孔宁仪父共通于夏姬淫乱之宫庭丑闻,皆“表其衵服戏于朝”的淫秽场面,似得之野史佚闻,说明作者曾到过陈。而文中写陈大夫泄冶以劝谏此事而被杀,又恰恰附写了孔子对此事之评论,“仲尼闻之曰:诗云‘民之多辟,无自立辟’,其泄治之谓乎?”正说明了孔子对其内情的熟悉程度。这个“闻”,透露了孔子搜集遗闻的消息。
如果将此情形与孔子生平联系起来看,我们就会发现二者之间奇妙的联系,凡《左传》记载较详细者,也正是孔子生前游历过的国家。太史公说孔子“三十岁,盖见周藏室史老子云”,随即又适齐,与齐太师语乐。鲁定公十四年,从鲁司寇退位后,出游各国达十四年之久,先后适宋、卫、陈、蔡,楚等国,二度过宋,四次过卫,在陈,蔡这些小国各盘桓三年之久。又冲破陈、蔡大夫的重围,应楚昭王之聘亲赴楚国。太史公说孔子“厄于陈蔡作《春秋》”,恰可与之印证。
《左传》对楚国——这个远离中原,与周朝殊少讯问的“南蛮”——其史实却记之甚详,笔者认为,它与孔子的赴楚必有直接关系。从《左传》记楚史时的许多语言称谓可知,许多史料直接引自楚史,如齐楚召陵之盟中,齐侯曰:“岂不谷是为,先君之好是继,与不谷同好何如?”“不谷”为楚国的国君特有的自称。另一尤为明显的例子是,中原之史如鲁《春秋经》中称楚国国君,一律称为“楚子”,但《左传》中却有时称“子”,有时称“王”。之所以有这种现象,原因在于,后者是直接引自楚史而习用其称。如《左传》鲁庄公四年记曰: “四年春壬三月,楚武王荆尸……“邓曼叹曰:王禄尽矣……王薨于行,国之福也’。王遂行,卒于槁木之下”。从行文内容、笔调、语气看,这一段来自楚史原文。又如庄公六年《左传》记:“秋七月戊戌,楚子与若敖氏战于皋浒。伯棼射王….”王使巡师曰;‘吾先君文王克息,获三矢焉。…’”前面是作者撰写,故称“子”,自“伯棼射王”之后,皆录自楚史原文,故称“王”。
据宋人程公说《春秋左传分记》九十卷,其“世家”四十四卷近千页,其中晋史六卷199页,鲁六卷168页,楚四卷112页,郑三卷110页,齐三卷82页,宋,卫,周,吴、秦、陈、蔡各一、二卷。这些国家除秦,燕,吴三国外,其余各国正是孔子亲身游历过的,这恐怕不能说它仅仅是巧合吧?
(六)关于《左传》最后部分对仲尼生平事迹记载及其与孔子的关系。
《左传》自鲁昭公之后,有多处记载孔子及其门徒的事迹,多似出于后人之补笔或续笔。《传》昭公七年记,孟僖子病重时,向人介绍孔子家世,预言:“其后必有达人,今其将在孔丘乎?我若获没,必嘱说与何忌于夫子,使事之而学礼焉。”此年孔子方十七岁,说与何忌尚未生,其师事孔子在昭公二十四年。把十七年之后的事提前写于此,事理不通,荒诞突兀,明显是后人插入之笔。
又:昭公十七年《传》记:“仲尼闻之,见于郯子而学之,既而告人曰,‘吾闻之,天子失官,学在四夷!犹信。’这一段记载,与《传》中习有的“仲尼闻之曰”语气一样,且插入于此,显得前后不接气。因为在此前,除了上文引的孟僖子预言孔子将为“达人”外,别处都没有提及孔子生平行事,在此后面又无下文的交代,这里突然插人“仲尼闻之”扦格不通。
《左传》定、哀之后,记载孔子师徒着墨增多,而且对孔子的称呼也不同于前,时而直呼为“孔丘”,时又称为“孔子”或“仲尼”。且有多处记载同于《论语》,似出其门徒之手。如:《左传》哀公十一年记齐鲁之战, “右师奔,齐人从之。……孟子侧后入以为殿,抽矢策其马,曰:‘马不进也’”。
《论语》记: “子曰:孟子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又《左传》哀公十四年:“甲午,齐陈恒弑其君壬于舒州。孔子三日斋,而请伐齐三。……公曰:‘子告季孙’孔子辞,退而告人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也,故不敢不言。”
《论语》:“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宪问》)二者从事实到对话都大同小异。很明显,《左传》这些记载,出于门徒或其他后人手笔。
四、从孔子生平看“孔子作《春秋》”
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说,“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之董生曰:‘周道衰微,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辩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 《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从这段话中,可以说明几点:
(一)从时间上看孔子立志作《春秋》,是在“为鲁司寇”碰壁之时,即在鲁定公十年至十四年间,时年五十至五十五岁。由于政治主张行不通,决定著史明志。随即历游卫,陈、曹、宋、郑、楚、蔡等国,直至鲁哀公十年才返鲁,历时十四裁。此后到去世的六,七年,是孔子的集中著述期。这样看来,孔子作《春秋》,从酝酿,搜集史料到著述成书,前后长达二十年以上时间,而非如许多人所说去世前两年才开始执笔。
(二)孔子作《春秋》,有明确的创作宗旨:“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史记》“索隐”案:“我徒欲立空言,设褒贬,则不如附见于当时所因之事。’这就否定了所谓通过“一字之褒贬”阐发“微言大义”的说法,排除了孔子修“春秋经”的可能。而众所周知,“春秋传’正是以史实释“经’著称,披露了大量被“经”所隐而不书的史实,这与“见于当时所因之事”的说法正相吻合。
(三)从体例规模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则内容之繁富,亦非“经”可比。总之,孔子作“春秋”,历时数十载,内容“深切著明”,是“借史见志”之书,决非“断烂朝报”式的“春秋经”。从孔子的生平看,他久有借史以立世垂名之志:“弗乎弗乎,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乃因史记而作《春秋》” (《孔子世家》)。他曾广泛地收集各国史料。“孔子读史记至楚复陈,曰‘贤哉楚庄王,轻千乘之国而重一言”。(《陈杞世家》) “孔子读史记至文公曰王狩河阳者,《春秋》讳之也。”从太史公的一再称述中,透露了孔子熟读各国“记”的侧影。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孔子世家》)“信而好古”的孔子深感文献不足,故从退位于鲁司寇,立志作史之初,即开始了长达十四年之久的游历,亲赴异国蛮邦,广征史料。
在此之前,孔子十七岁时,听到异域来鲁的郯子谙熟古史,谈少皞帝以鸟命官之事,立即“见于郯子而学之”,既而告人曰:“天子失官,学在四夷’,信然。”孔子后来赴齐、宋、郑、卫、陈、蔡、楚等国,目的正在征集史料遗闻。他二度过陈,四次过卫,在陈蔡这些小国盘桓达六年之久。司马迁说他“厄陈蔡而作《春秋》”,说明孔子游历目的是作史,而非干禄。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孔子的楚国之行,对他写“春秋”影响颇大。楚国尽管地处南蛮,但“天子失官,学在四夷”,在周王朝的分崩离析中,不止一次有周朝官员带图籍流亡到楚。《论语》记载,周衰时,“太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微子》十八)。《左传》昭公二十六年记载,“召伯盈逐王子朝及召氏之族,毛伯得、尹氏固、南宫嚣奉周之典籍奔楚。”孔子赴楚,正是在此之后二十年。楚国在春秋时文化典籍十分丰富,《国语·楚语》中申叔时论傅太子,就提到“教之《春秋》、”《世》、《诗》、《故志》,《训典》等书。《左传》鲁昭公十二年亦提到左史倚相善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可见楚国典籍之富。又,从孟子说的“晋之《乘》、楚之《祷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的话里,不难推测,楚国史籍不仅种类繁多,富有民族特色,而且文笔富艳。这一切,无疑是吸引孔子赴楚的巨大动力。加之楚昭王对孔子甚为器重,不仅兴师去迎,还准备封书社七百里。今天我们看到的《左传》对楚史记载特详,当非偶然。它与孔子的楚国之行有着内在的必然联系。
正由于孔子出生入死的广征博搜,使他得到为周鲁史官所早已佚失的史料,填补了《鲁春秋》所亡的大量阙文。“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今亡矣夫”孔子的《春秋》之所以被太史公称颂不迭,其原因也就在这里。
由于旷代持久,孔子作的“春秋传”到司马迁后失传,而唯刘向所见的经过左氏评点(加“君子曰”“仲尼曰”之类)的《左氏春秋》传世,于是孔子作史之迹被埋没。笔者不自量力,愿为孔子作《春秋》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