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禁司刑》则从少时参加乡贡,踏入仕途说起,开始对往事的深情回忆:“畴昔参乡赋,中年忝吏途。丹唇曾学史,白首不成儒......”继而说到自己的纯洁正直:“任直翻多毁,安身遂少徒.......”并感叹世态的炎凉,人情的淡薄:“物情牵倚伏,人事限荣枯。门客心谁在,邻交迹倘无......”这首诗作于长安四年的秋日,沈佺期在狱中的时间也已很久了,而且由御史台狱转至司刑寺狱,似乎案情十分严重。所以诗中流露出来的心情较之前几首要黯淡了许多。眼界也从对下狱本事的激愤怨恨转而想到了物情的倚伏,人事的荣枯,境界扩大了,感慨也更加深沉。诗的结末仍将希望寄托在刑官的明辨和皇帝的开恩上面,这是封建时代的臣子无奈的、近乎唯一的选择。作为皇帝的文字弄臣,政治和经济上的附庸地位,使得他们缺少独立的文化人格,缺乏抗争的力量和勇气。在灾难降临时,落魄、困顿的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皇帝的明鉴和开恩上,因为这是在无边的黑暗里寻找一丝光明的最后努力。
《狱中闻驾幸长安二首》作于长安四年的冬天,据当代学者考辩,此年并无驾幸长安之事,西幸之事乃狱中传闻。《唐会要》卷二七:“长安四年正月,幸西凉。洛阳县尉杨齐哲上书谏曰:‘...陛下以大足元年冬迺睠咸京,长安三年冬还洛邑,四年又将西幸,圣躬得无穷于车舆乎?”可知长安四年原有西幸长安之议,后当因臣下谏阻而作罢。②沈佺期在狱中听到皇帝要驾幸西京的风传,心中自然升腾起希望的火花,所以诗中虽如他作,仍有怨愤不平之语:“谁念羁囚滞洛城?”“无事今朝来下狱”。但更多是对圣驾来临时的喜悦:“扈从由来是方朔,为申冤气在长平。”“君看鹰隼俱堪击,为报蜘蛛收网罗。”但此次西幸之事终未成行,沈佺期这次“申冤气”、“收网罗”的希望旋即成为泡影。
从艺术手法上说,这七首诗略可分为三类:(1)铺陈其事,直抒胸臆之作。《被弹》和《移禁司刑》属于此类诗歌。《被弹》写自己为人所诬,无罪遭灾:“尔何按国章,无罪见呵叱。”;写狱治的黑暗和狱吏的凶暴:“万朔当众怒,千谤无片实。庶以白黑谗,显此泾渭质。劾吏何咆哮,晨夜闻扑抶。”;写盛夏之日,狱中烈日晒烤,病痛缠身的苦况:“是时盛夏中,暵赫多瘵疾。瞠目眠欲闭,喑呜气不出。”都是用的“赋”法,细致入微地描写了整个的下狱过程及胸中的不平、冤屈和愤恨。《移禁司刑》也是如此,不同的是,这首诗从对往日的回忆开始,写奔走谋官的艰辛,居官在任的谨小慎微、纯洁正直:“畴昔参乡赋,中年忝吏途。丹唇曾学史,白首不成儒。天子开昌箓,群生偶大炉.....何功游画省,何德理黄枢。吊影惨非据,倾心事远图。盗泉宁止渴,恶木非投躯。”与身陷囹圄的现状对比起来,苦楚更加浓烈。(2)咏物比兴,曲达其旨之作。《同狱者叹狱中无燕》由春燕的“三时欲尽”,“双影未来”,想到了自己处境的落魄不堪,冤情的激愤难言。“食蕊嫌丛棘,衔泥怯死灰。”这是移情的作用使然,燕子本无好恶之心,只是因为沈佺期无罪遭缧绁,所以才因“春燕未来”的细末之事联想到“门客谁在”、“邻交迹无”的炎凉世态,心中的悲愤远甚于身上的病痛。(3)借事用典,抒己怀抱之作。《枉系二首》用周公和公冶长的典故,二人与沈佺期是同样的遭遇,所以容易引起共鸣。前面已对该诗用典的情况详加论述,兹不赘言。《狱中闻驾幸长安二首》其一:“扈从由来是方朔,为申冤气在长平。”用的是东方朔的典故。《郡国志》曰:“雍州咸阳县北十五里长平坂,汉武帝幸甘泉,驰道有虫覆地,赤如生肝。问东方朔,朔曰:‘秦狱地冤气也。臣闻酒能消愁。'以酒浇之,果销矣。”沈佺期希望圣驾来临时,能有人象东方朔一样,报说自己的冤情,从而脱却牢狱之苦。
唐代韩愈《荆潭唱和诗序》中说:“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4]沈佺期这七首狱中诗,所以比那些应制诗更能感动我们,就是因为有了深切、痛苦的生命体验。诗中所写的不幸在我们的心胸里激起了一种同情的感受,并使得我们的胸襟为着他的酸楚、怨愤而激烈地动荡。这在沈佺期的诗作中,的确是一种难得的阅读体验。也正因如此,这七首狱中诗在沈佺期的诗集中,成为了一种特殊的存在。
注释:
①②陶敏、易淑琼《沈佺期宋之问集校注·前言》北京:中华书局,2001
参考文献:
[1]全唐文[M]北京:中华书局,1983
[2]全唐文[M]北京:中华书局,1983
[3]左丘明左传[M]长沙:岳麓书社,2001
[4]韩愈韩愈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