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三:文征明书屈原作《离骚》
我们探询楚文化与屈原的关系,必须首先了解一下楚文化的源流。历史上生活在楚国传统范围内的民族主要有南蛮、华夏和东夷[16]。楚族属于南蛮的一支,是远古三苗族的后代。据《史记》载:楚之先祖出自颛顼高阳。[17]高阳氏当生活在今中原一带地区,可见楚族可能与中原地区有一定的渊源。但楚国是一个多民族组成的国家,由此它便具有了十分复杂的文化因素,成为一种相互杂糅而又独具特色的“泛楚文化”。毫无疑问,被楚国所兼并的那些中原民族的国家,例如陈、蔡、申、息等,早已进入阶级社会,其文化与中原核心地区的文化当无太大差别。但其他一些民族在被楚融合之前,其文化的性质问题,却还很模糊。赵辉在其《楚辞文化背景研究》中谈到楚由于长期与百越、百濮、东夷等民族混居,免不了受其影响,这便使楚文化具有了蛮夷文化的某些特征,如礼教意识淡薄,鬼神观念浓厚等。赵辉还通过援引大量的文献资料得出这样的结论:楚文化在其发展的历程中出现了缺环。正是由于这种文化缺环,使楚文化具有了明显不同于中原地区文化的特殊性,而这种文化的特殊性成为了楚辞不同于中原文学的本质特征。
谈到楚文化,首先想到的便是楚地的巫风。楚国是一个巫风盛行的国度。浓烈的巫风培养了楚人对于神灵顶礼膜拜的虔诚情感和非理性的浪漫情怀。这种具有某种原始的宗教色彩的巫风与中原的理性主义文化存在着巨大的差别。在中原地区进入“子不语怪、力、乱、神”[18]的时代时,生活在楚地的人们还在对着他们笃信的自然神祗虔诚地祈祷。当孔子将“黄帝四面”和“夔一足”作出极为巧妙的解释时,中原地区的神话文化或者宗教文化就已经被消解殆尽了,而楚地的这种宗教传统和神话传统却继续存在了几千年,直到今天在南方的一些边远地区,仍然可以看到巫风所留下的文化痕迹,由此,巫文化在楚文化中的影响力就可见一斑了。
接下来,我们便可以进一步探讨楚地的神话传统对于屈原的艺术创作产生的巨大影响。楚国由于巫风浓厚,使得神话避免了历史化的灾难,因此保留了大量的原始神话。这些神话和原始宗教融为一体,渗透入楚人生活的各个方面,通过多种途径给楚国的文学以巨大影响。[19]在楚地的神话系统中,神话人物经历了一个神的人化的过程,在最开始的原始崇拜中,神具有截然不同于人的兽性,其形态与常人大不相同。而到了屈原所生活的战国时代,神便开始走下神坛,具有了人性。在屈原的《九歌》中,塑造了湘君、湘夫人、宓妃、山鬼等一些列神话人物。但她们无不具有人的情感,人的秉性。“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20]这与望君归的思妇又有怎样的不同。“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21],这与怀春的少妇又有着怎样的差别。但她们毕竟是神而不是人,她们可以“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22]正是这种似人似神的境界,为我们展现了一种非同于中原地区礼教匡缚的浪漫情怀,如果没有这样的一片沃土,我们很难想象屈原能够写出如此奇绝的诗篇。
图四:傅抱石画湘夫人
这里还需要特别强调的便是炎帝系的南方神话中表现出来的那种英雄们为追求理想而至死不渝的悲剧意识。蚩尤战死以后,神灵依然战斗不息;共工与颛顼争夺帝位失败,竟然一怒之下撞倒了不周山,使得“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刑天与帝争神,被帝砍掉脑袋,“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23];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埋于东海。”[24]“他们都是悲剧性的英雄,功业未成而身首异处。但他们面对强大的敌人和无限的痛苦,既没有妥协,也没有后悔。”[25]
到此,我们对于楚文化精神这个问题,已经有了一个简单的认识。它具有较强的追求意识、英雄意识与悲剧意识;有着一种百折不挠的斗争精神;更有着一种甘愿为了自己追求的事业而牺牲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的巨大勇气。这里,我还要谈及一个人——谭嗣同,他是维新变法运动的倡导者,是“戊戌六君子”之一。他与屈原虽然相隔千年,但身上流淌着的是一样的爱国情怀与为理想献身的精神。当他面对刽子手的屠刀,发出“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呐喊的时候,我感到了什么才是屈骚精神,什么才是楚文化的精髓。这种精神绵延千年,一直影响着一代又一代楚人,并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