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在隋唐时进入了创宗立派的新时期。在这个时期,佛教的发展及其与儒、道的关系,都与帝
王的三教政策密切相关。隋唐统一王朝建立以后,为了加强思想文化上的统治,对儒、佛、道三
教采取了分别利用的态度。它一方面确立了儒学的正统地位,另一方面又以佛、道为官方意识形
态的重要补充,推行三教并用的宗教政策。因此,在思想意识形态领域,儒、佛、道逐渐形成了
三教鼎立的局面。三教之间政治、经济和理论上的矛盾争论虽然一直不断,但三教融合的总趋势
却始终未变。儒、佛、道三教中许多重要的思想家都从自身发展的需要出发以及迎合大一统政治
的需要,提倡三教归一、三教合一,主张在理论上相互包容,这成为佛教宗派在这个时期创建各
自思想理论体系的重要背景条件。
隋唐帝王的三教政策,首先是利用儒学来维系现实的封建宗法制度[45]。其次是对佛、道二
教的不同利用。隋唐帝王对佛、道的不同态度虽不排斥个人感情上的亲疏好恶等原因,但更重要
的还是与他们切身的政治经济利益紧密联系在一起,有时还与宫廷斗争密切相关。例如李唐王朝
建立后,为了抬高李姓的地位,高祖李渊和太宗李世民都采取了“兴道抑佛”的政策,唐太宗曾
说:“今李家据国,李老在前”[46],明确表示要对道教给予优先考虑。而武则天要“变唐为
周”当女皇,夺取李姓的政权,便反其道而行之,针锋相对地采取了“兴佛抑道”的政策,大力
利用佛教。后唐中宗复位,又想“兴道抑佛”,而韦氏干政,则仍然坚持兴佛。帝王对佛道的不
同态度虽不是佛道兴衰的唯一原因,但对佛道二教发展的影响毕竟是巨大的。例如佛教华严宗就
是在武则天的直接支持下才得以创立的。最后,隋唐帝王对儒佛道三教排列次序的看法,也对佛
教的发展产生了直接的影响。作为隋唐帝王宗教文化政策的一部分,如何安排儒佛道三教的先
后,成为这个时期经常讨论的问题。隋朝的建国,得到过佛道的帮助,因而隋代的帝王虽然采取
了一些恢复儒学的措施,但更多的是对佛道二教的扶植和利用,特别是佛教,得到了格外的重
视。唐代帝王开始更理智地看待儒佛道三教,虽然他们骨子里都以儒学为立国之本,但出于现实
政治的需要,他们仍利用佛道,甚至把佛、道教排在儒家之前。例如唐高祖就曾下诏:“老教孔
教,此土先宗,释教后兴,宜崇客礼。令老先、次孔,末后释宗。”[47]唐太宗也主张三教按
道、儒、佛的次序排列,并下诏,令道士女冠居僧尼之前。而武则天则反其道而行之,明令“释
教在道法之上,僧尼处道士女冠之前”[48]。 唐玄宗以后,由于唐王朝的日趋衰落,统治者才更
注意平衡三教,以期更好地并用三教来为现实的统治服务。隋唐时期的佛教从总体上看就是在帝
王的这种三教政策下时起时伏,不断发展的。
隋唐时期佛教与儒、道两家所形成的三足鼎立之势,为三教的融合提供了客观条件,而三教
在各自的发展过程中也都深切地感受到了相互补充、相互融合的必要性,因而都表现出了强烈的
融合他人理论精华的主观意向,儒佛道三教在理论上呈现出的进一步融合的趋势是这个时期三教
关系的最重要特点。
从儒家方面看,儒家在隋唐时期虽然恢复了正统地位,但它在思辨理论方面却不及佛教,也
没有佛教的轮回报应、解脱成佛或道教的羽化成仙、长生不老等说教和宗教修行方式可以满足统
治者多方面的需要,因此它十分有必要从佛、道那里吸取营养以充实发展自己。早在隋代,就有
王通站在儒家的立场上提出了“三教归一”的主张,希望以儒家学说来调和佛、道二教。唐代著
名的文学家和哲学家柳宗元也认为,“浮屠诚有不可斥者,往往与《易》、《论语》合,……不
与孔子异道”[49]。而韩愈与李翱则在排佛的旗号下援佛入儒,对佛教宗派的法统观念与心性学
说加以改造利用,提出了他们的道统说与复性论,开了宋明理学扛着儒家的大旗出入于佛道的先
声。从佛教方面看,隋唐时期出现的中国化的佛教各个宗派,都是在调和融合中国传统儒、道思
想的基础上创立的。这个时期,不少佛教思想家在融合吸收传统思想的同时都提出了三教融合、
三教一致的观点。例如中唐名僧神清认为,“释宗以因果,老氏以虚无,仲尼以礼乐,沿浅以洎
深,藉微而为著,各适当时之器,相资为美”[50]。比神清稍晚一些的名僧宗密也提出,“孔、
老、释迦,皆是至圣”,故“三教皆可遵行”[51]。由于儒家的三纲五常是中国封建社会的立国
之本,因此,佛教对它的融合吸收和与之合流的趋势在隋唐以后日益加强。当时社会上出现了许
多中国人编的强调忠君孝亲等中国封建伦理纲常的佛教经典,还出现了不少以孝而闻名的“孝
僧”。道教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有一套适合中华民族心理、为许多人熟悉和欢迎的宗教理论
和修养方法,老庄道家的玄思和自然主义的生活态度也为一部分士大夫所津津乐道,因而佛教对
道家道教亦表示了足够的重视。例如,天台宗把止观学说与儒家人性论调和起来,天台宗的先驱
慧思还把道教长生不死的神仙思想纳入佛教,发愿先成神仙再成佛;华严宗人则不仅融合吸收
儒、道的思想内容,而且还从理论上对调和三教作出论证;禅宗更是站在佛教的立场上,将儒家
的心性论、道家的自然论与佛教的基本思想融通为一,形成了它所特有的中国化的禅学理论和修
行方式。从道教方面看,道教在它开创时期,就融合了不少儒家忠君孝亲的伦理观念。到隋唐
时,它更充实了儒家名教的内容,并在佛道之争中以“不仁不孝”、“无礼无恭”来攻击佛教。
道教的理论一向比较粗俗,戒条教规也不完善,缺乏系统性,在佛教的影响下,隋唐道教开始注
重创立理论体系,完善戒条教规。在这个时期的道教学说体系中,无论是成玄英的“双遣”体
道,还是王玄览的“三世皆空”或司马承祯的“净除心垢”、“与道冥合”,都可以清楚地看到
道教对佛教思想理论的吸收和融合。道教的五戒、八戒和十戒等也都基本上是模仿了佛教。儒佛
道三教融合的这种格局,为隋唐佛教文化的趋于鼎盛提供了有利条件。
在儒佛道三教融合的总趋势下,隋唐时期的三教之争也有新的发展,佛道之间为了政治地位的高
低,经常就排列的先后问题展开激烈的争论,而儒家从维护封建统治出发,也经常站在道教一
边,从国家经济收入或封建伦理纲常的角度对佛教进行批判。三教之间的争论往往又与封建帝王
对三教的政策交织在一起,不同的统治者由于现实政治斗争的需要,在如何利用三教的问题上,
具体的政策与手段往往有所不同,这又对三教之争造成直接的影响。唐武宗会昌年间(841~
846),由于经济利益的矛盾,再加宫廷内部的王权斗争与佛教发生牵连,社会上流传着有
“黑衣天子”将要得位的谶语,因而促使武宗采取了大规模的灭佛措施,史称“会昌法难”。这
次灭佛,除了经济与政治方面的主要原因之外,与武宗本人崇尚道教的成仙长生之术以及道士赵
归真、刘元靖等人的煽动也有直接的关系,因而它也是唐代佛道斗争的表现之一。武宗灭佛是中
国佛教史上的一件大事,它不但摧毁了佛教所依赖的经济基础,而且大量经籍文书,特别是《华
严经》和《法华经》的章疏,也由此而湮没散失。从此,随着唐王朝的日趋衰落,佛教的许多宗
派也一蹶不振,佛道之争乃至儒佛道三教之争,也就不再像过去那么激烈和频繁了,三教关系逐
渐迎来了入宋以后以儒家为本位的三教合一的新阶段。
谈隋唐三教关系,还需要提一下五代十国时帝王的崇道抑佛与周世宗灭佛。五代十国时期,南北
各割据政权一般都奉行崇道的政策,使道教有所发展。而佛教却在南北出现了不同的情况。南方
由于社会相对安定,帝王又多热心佛教者,因而佛教在建寺、造塔、写经与度僧等方面仍有发
展。北方则由于战乱时起,政局不稳,各个政权为了维护统治,都需要将沉重的赋税负担压到广
大劳动者身上,而佛教寺院却往往成为那些不满现实和不愿承担捐税者的躲避之处,因此,北方
各政权对佛教大都采取了比较严格的限制政策。后周世宗的灭佛就是这个时期最有影响的一次抑
制佛教事件。后周世宗一方面宠信道士,另一方面又对佛教采取了严厉的手段,因而这次灭佛也
带有佛道之争的色彩。由于当时仍然保留了上千所寺院和上万名僧尼,史书中也没有关于屠杀佛
教徒的记载,因而这次灭佛实际上具有对佛教加以整顿的性质,但当时北方佛教已在勉强维持,
经此番波折,也就更趋衰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