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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世界”与“生活—世界”-—一种中国哲学本体诠释的可能性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1970-01-01 08:00于哲学网发表

 

  [内容提要] 本文论述了胡塞尔现象学中作为科学奠基的“生活世界”概念,把它放在中国哲学的传统加以观照,试图对其进行一种新的本体诠释,由此拓展对“生活世界”的理解。

    [关键词] 生活世界 纯粹意识 生命 身心

    人类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却对它有不同的观照。这种观照在西方哲学中经过从古希腊的宇宙论中心向近代人类中心论的转变,又演变为胡塞尔(Husserl 1859-1938)后期现象学的“生活世界”(Lebenswelt)概念。尽管今天西方哲学家大多仍然不满胡塞尔晚年用“生活世界”来修补一直坚持的先验自我学(transzendentale Egologie)立场,试图消褪其中浓烈的先验哲学色彩,但“生活世界”这个术语毫无疑问已经被普遍采用,并引起更广泛的讨论。“世界” 在西方哲学中演变为“生活世界”,似乎指出了一条哲学从古代素朴的本体论向更具人本色彩的存在论(或曰生存论)发展的进路。然而,这对中国哲学来说,似乎本来就不成问题——因为,中国哲学从一开始倒就是把“世界”理解为从生命的源头上开出来的世界,即“生活—世界”(Life-world)的。[1]所以,把胡塞尔“生活世界”的问题放到中国哲学中来重新加以本体诠释,倒有可能把胡塞尔本人想讲却没能讲清楚的问题,从某些方面得以批判的澄清。

    一.作为科学奠基的“生活世界”

    虽然“生活世界”在胡塞尔哲学生涯的晚年才成为现象学思考的主题,[2]但早于上世纪二十年代,胡塞尔已经开始交替地使用与后来的“生活世界”密切相关的一些概念,如:“自然的世界概念”、“自然的”或者“单纯的经验世界”。[3]当然,这些概念直到后来才获得一种为科学奠基的特殊的含义。

    众所周知,胡塞尔的哲学理想是要建立一种作为严密科学的哲学,一方面,它可以通过意识的先验分析为所有科学提供绝对自明的最终基础,另一方面,它这样做的时候,也实现了哲学家自我担当责任的最高的道德理想。作为一个从数学王国转向理性探险的哲学家,胡塞尔工作的旨趣最先在数学和逻辑基础的研究方面,然后进一步去分析一般的认识的基础,最后在方法上探讨“纯粹的意识分析”,这样一步步逼近最终能为科学奠基,从而解决世界之所以作为如此世界而存在这样一个本体论的哲学问题。当然,这样一种把世界存在的本体论放在现象学的纯粹意识范围内加以解决的思考,导致了一种现象学的对纯粹意识的自我理解(Selbstverstaendnis)的方法论。而对纯粹意识构造的对象作意向分析的描述,最能直接支撑的学科就是心理学、特别是布伦坦诺(Brentano 1838-1917)的意动心理学。为了避免涉嫌心理主义,纯化为科学奠基的立场,胡塞尔顺理成章地提出“现象学还原”这样一种新的哲学方法论。[4]事实上,胡塞尔的现象学就是一种不停地对世界构造的方法论的基础本身进行的追问。[5]同时,有关科学——不管是以心理学为基础的精神科学,还是以物理学为基础的客观科学——的统一性和世界的内在结构的问题亦始终凸显在现象学哲学研究的舞台上。现象学哲学要把各门具体的科学统一起来,这是因为世界具有内在统一性的本质要求。哲学一旦揭示出世界的内在结构——各门具体科学都与它有关——那么,它作为普遍科学而要为具体科学奠定绝对基础的理想不言而喻就会实现。[6]

    在某种意义上说,胡塞尔把一生的哲学工作都放在如何为科学的认识活动奠定一个绝对基础的思考上。“生活世界”概念的提出,不仅是为实证科学奠基,而且也是为了在新的探索路径上再次寻找现象学哲学的自我奠基(Selbstbegruendung)。[7]所谓再次探询现象学哲学的自我奠基,指的是胡塞尔在不可能抛弃“先验自我”、“先验还原”等先验现象学的基本概念,坚持原有的先验自我学立场的前提下,用“生活世界”来解决他一直在思考的那些“普遍的存在问题和真理问题”的一种尝试。[8]所以,对“生活世界”的讨论,要联系胡塞尔晚年现象学研究中解决普遍的存在问题和真理问题的思考。

    如果说基于先验自我的纯粹意识的意向分析像根红线贯穿《理念》,而又一直延伸到《笛卡儿沉思》对交互主体性(Intersubjektivitaet)构造的话,那么“生活世界”作为胡塞尔《危机》的主题,则可以被视为这根红线的末端。[9]事实上,胡塞尔的哲学思考是相当有连续性的——始终围绕着在先验自我基础上的那个科学的奠基问题。激发起胡塞尔对基础问题思考的最直接的思想来源恐怕不是康德,而是笛卡儿。显然,胡塞尔不满笛卡儿身体(自然)心灵(精神)二分的二元论观点,坚信无论自然的还是精神的东西,都应该在人的最原初的经验中被给予。从现象学哲学的角度来看,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精神科学,都要共同面对那个“单纯的经验世界”,只不过审视的具体对象和角度有所不同而已。“如果人们返回那个他们总是在素朴的原初性中经验到的世界的完全原初的具体性,如果人们通过方法抽象的实现牢牢地把握住这个作为原初领域的具体直观的世界,那么,自然主义的心理学和精神科学就不可能混织在一起,人们也不再会把精神解释为物质身体单纯因果的联结,或者作为关于物理物质性的平衡主义的因果序列。人们从来就不应该把人和动物看成心物结合的机器,或者就看成为平衡主义的双重机器。”[10]这里,胡塞尔的企图不仅是为了修补笛卡儿以来欧洲人关于世界的图景,而且更是为了与这个世界图象有关的科学的奠基工作。“这里宁可是一切与世界有关的科学的源泉,因此,科学每次原本清楚的划分,都必须通过返回经验世界来完成……每个特殊的科学领域都必须使我们回返到本原的经验世界的某个领域。我们这里发现了可能的世界科学的一种有彻底根据的划分,即分门别类的原初出发点。”[11]所以,“生活世界”在胡塞尔的现象学研究中,首先是作为客观科学的根本问题提出来的。作为科学的基础,“生活世界”具有本源性,是人类一切有意义活动的发源处,也就是一切认识效准和客观知识的来源。

    事实上,即使胡塞尔大谈“生活世界”,却一直持守基于先验自我的“现象学还原”的思维方法。对于他来说,科学向自己经验基础的回返,意味着返回到“单纯的”或者“纯粹的”经验中,即返回到前概念的(前语言的、前谓词的)的经验。一切科学由此得以最终奠基的那个单纯经验的世界“始于所有经验的思维”,[12]在其中“那些给出谓词的、理论化的活动,就像所有其他给经验对象以某种新的含义的活动那样,统统不起作用。”[13]换言之,“先于所有的商量、斟酌、奠基、理论化的活动,一个绝对统一的、连续的、本身相互关联的世界是在经验本身的统一中被经验到的。”[14]这是一个单纯的、前概念的知觉的和回忆的世界,是单纯直观的世界。在胡塞尔的《笛卡儿沉思》中,这个世界又被称之为“原初的世界”(primordiale Welt)或者“本有的领域”(Eigenheitssphaere),也就是那个由单一的主体,通过对交互主体习惯交往作通盘的抽象之后,原本地经验着的和可以经验的世界。[15]

    所以,“生活世界”是由纯经验所构成的世界,它通过人生的原初经验而出现,并且总带有非主题的匿名边缘,并永远向未来的经验敞开;然后,它才被进一步通过科学理论化的活动开启出有意义的对象,才变成为客观主义意义上的永恒实体。[16]欧洲在17世纪通过意大利科学家伽利略把自然加以数学化的工作,使得人类对世界的理解有了一系列意义非同寻常的转变,但其结果却是科学客观主义的盛行。胡塞尔在他的《危机》一书中,用了整整40页(从第20页至第60页)的篇幅来讨论因伽利略而导致的世界观念的改变。他把这种本末倒置的科学客观主义思想,看成恰恰是现代科学危机的根源。显然,为了消除危机的根源,胡塞尔认为有必要回到作为科学根基的“生活世界”中去。[17]因为,“生活世界”具有先于科学客观世界的在先性。用胡塞尔的话来说,这种在先性便是“生活世界的先天性”。[18]

    无疑,科学活动是我们有目的地去生活的一个部分;我们生存、活着、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因之,我们才有对科学知识的意义与有效性的追问,才有了哲学化、理论化的实践活动,这个逻辑是不言而喻的。一方面,“生活世界”总是我们生活于其中的、前给予的“真正具体的周遭世界”,[19]另一方面,它对于我们来说,又是在相对性的不停运动中的存在者之大全;一方面,“生活世界”是相对于具体经验着的那个主体来说的一个直观地经验到的世界,另一方面,它又是在日常生活中,由人类共同担当起责任的世界。一句话,“生活世界”是原本主体化了世界,而科学世界则是由此被赋予“科学”的世界。换句话来说,科学世界之所以为科学世界,其根据是主体性的生活,它在“世界”中的展开。[20]因此,生活世界的主体性和科学世界的客观性的不同在于,“后者是一个理论-逻辑的底层结构,即原则上是不可感知的、在其本来的自己存在中不可经验的底层结构;而在生活世界方面作为主体的东西恰好始终是通过它的真正的可经验性而被表示出来的。生活世界是本原明证性的范围。”[21]

    客观科学的逻辑底层尽管超越直观主体的生活世界,但它只有在返回生活世界的明证性才具有自己的真理性。这里,胡塞尔原来使用的先验悬隔(transzendentale Epoche)不仅需要新的意义澄清,而且也需要探讨一种回返主体性的意义转换。把问题挑明了来说,就是在“生活世界”中,胡塞尔原来使用的一些重要的构造现象学的概念,如“意义的根基”(Sinnesboden)、“意义的源泉”(Sinnurspruenge)、“意义的转变”(Sinnwandel)和“意义的叠盖”(Sinnueberdeckung)等等,并没有获得世俗的意义,它们还是具有先验现象学的意义。因此,“生活世界”在现象学的框架内,虽然起着为客观科学奠基的作用,但归根结底还得承认先验自我的最终构成的主导地位。[22]正是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胡塞尔不得不面对两个棘手的问题:一个涉及到普遍悬隔的引入和说明——“生活世界”是现象学悬隔后的凸显的关于世界的整体意义标示(Index),还是本身就需要首先放在“括号”中的前给予性的经验对象?另一个问题关系胡塞尔执著的那种普遍的、起着最终奠基作用的先验主体性——既然“生活世界”归根结底还是先验主体性“构成”的结果,那么,它与其他构造的东西有什么本质的不同?“生活世界”的构成不也要服从一个普遍的意识活动的结构吗?“生活世界”的内在结构就是这个普遍的意识结构吗?[23]如果胡塞尔顺着“生活世界”消去自我意识构造的先验性,真正返回到自我在世界中的本真生活,那么,“生活世界”不失为现象学哲学的一个新的里程碑,但这样一来,胡塞尔不就成了海德格尔,而先验现象学不也就变成存在哲学了吗?[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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