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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之为“圣道”--体会《庄子·天道》篇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1970-01-01 08:00于哲学网发表

 


《天道》篇名的“天道”二字,其所蕴含的意思,可以作为整个道家思想的概括。因此,也可以说,整个《庄子》都是在阐发“天道”。按儒家的观点是,“天道酬勤”以“有为”。按道家的观点则是,“道法自然”或天道“无为”。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虽然儒、道两家面对现实时,其思想态度和思想方法具有原则的区别,但是在进入思想的最高层面时,两家是很接近的。例如,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和“尽心知性知天”的思想,与庄子“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思想,可以说,都属于从不同方面切入“天人合一”这种动态整体观的思想。《天道》篇中,有的段落,自清代王夫之等人怀疑其为别派思想杂入以来,就争论不休。例如,陈鼓应先生根据王夫之等人的看法,在其《庄子今注今译》中,干脆将其剔除[1]。而在钟泰先生的《庄子发微》中,由于持庄子思想根源于儒家的观点,则视为最合庄子本意之文[2]。在学术界,根据文字语词、文体在不同时代具有不同的文采和风格,认为不仅外杂篇有不同学派文字渗入,而且即使是公认为庄子所作的内篇,也有不同学派文字杂入,甚至因此要将其剔除。这种考据,有其合理性。但是,不能绝对化。如果承认《庄子》一书为庄子及其学派的著作汇集,那么上述争论,似乎还可以得到另一种合理的解释。既然庄子有其传人,那么这些传人在传承庄子思想时,由于处于不同时代或者还受到庄子以外别家思想的影响,而有不同的表现,这并不奇怪。所以,庄子的传人在将庄子思想作为主导的情况下,还融入别家思想,不仅不奇怪,而且是一种学术顺时发展的必然。我们在论述《天地》篇时就指出,其中已经有融合儒家思想的内容存在。那种把《庄子》一书纯化的作法,看不到庄子及其学派思想的变化和发展,不能不说是对庄子及其学派思想的僵化。


(一)        道家所谓的“圣道”与“帝王之德”


《天道》篇头两节文章,都是从天道出发,阐述“圣道”或“帝王之德”,也就是今天所说的最高统治者的战略思想。其文,首先就提出天道为“圣道”或“帝王之德”。道家的这种道,不是什么不动的规则或法则,而是具有原发创生的动态之思。也就是这里所说的“天道运”。如说:“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天道运”描述道的动态,自不待言。这里描述道的另一关键词语是“无所积”,其意蕴深邃。对于使整个宇宙生成和变化,天道本身“无所积”,这从天地赋予土壤、施阳光、雨露使万物生长,而“无所积”,是显而易见的。那么,进入人间世,对于最高统治者施以“圣道”而治天下,其“无所积”,乃是这里需要领会的关键。怎样领会这里的“无所积”呢?儒家通过《易传》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来喻指君子和帝王之追求事功。道家也是以天为喻指,如说“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这里,首要的是提倡“明于天”的境界。道家这种“明于天”所明的,就是使统治者能象天那样,对于自身“无所积”或无所取的奉献,例如,象春雨润地无声那样的奉献。对于最高统治者来说,道家认为,这种“明于天”乃是他们应当具有的境界。接下来所描述的“心静”、“无为”、“人和”、“天和”,可以说都是对于“明于天”这种高境界的具体展开。为天下做事而“心静”,就是能象天那样“虚静恬淡”和“寂寞无为”,也即“无为”而无不为。能有这样境界的最高统治者,不仅能“天下归”、“海内服”,而且统治者自身也能“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应当说,《天道》篇这种思想,是对内篇《应帝王》篇思想的具体发挥和发展,也是使道家“无为而治”的政治思想更加具体化。在这里,所谓“虚静恬淡”和“寂寞无为”,其所描绘的,乃是体道而得道的表现,从而能在政治统治上达到圣治,如同被传说和史书所称道的尧舜那样的圣明之治。如说:“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也”,又说:“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 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也许人们会问:“虚静恬淡寂漠无为”,怎么会有如此统治效果?这里,显然需要领会“虚静恬淡寂漠无为”的本真含义,超越常识理解的含义。常识的理解,似乎就是乐得安静和什么也不作。有些把道家看作消极退隐的学者,实质上对道家的认识,也没有超乎常识的认识。但是,在本真的意义上,道家的“虚静”,乃是求“致虚极”而动,是“道通为一”之动,即非虚妄之动,所以能成大业。如说:“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这种静而动,以至于能达到天下无争的美好境界。如说:“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这种“道通为一”的静而动,其所以能有如此功效,就在于能与天和,所以能与和。就是说,道家的静而动,是在天、地、人中寻求和谐。或者说,这种战略上的大和谐,也只有得“天之德”即站在“道通为一”的高度,才能作到。如说:“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乐”。我们所说的“战略上的大和谐”,就是这里所说的以“大宗大本”即道“均调天下”,也就是以道使天和人和,以达到天乐人乐的圣世统治境界。这里所引《大宗师》篇庄子疾呼:“吾师乎,吾师乎!”,其所呼的师,不是别的,就是这里所说的作为“大宗大本”的道。正因为能体道而得道,所以能“均调天下”,从正面上看能天和人和而得天乐人乐,从反面上看,则能“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可以说,这就是庄子学派所构筑的政治理想。“均调天下”的思想在两千多年前提出,联系今天的世界,其意义已经超越了一国的界限,而成为世界一体化的“地球村”所应当思考的“大战略”。当下的世界,实在是太不“均”太不“和谐”了。无论一国一地区,还是全球,都是如此。所以,寻求世界和谐之道,乃是当今世界诸领导人的重要使命。就此而言,似乎可以从道家“均调天下”的思想中寻求某些借鉴。


(二)     援儒入道


下面一大段,就是争论是否属于庄子学派的文章。其所以引起争论,在于这段文章中叙述了“尊卑先后”这种等级和次序的思想。显然,这种思想正是儒家所坚持和强调的思想,而往往为道家特别是庄子所批判。那么,应当如何看待出现在这里的叙述呢?这种叙述的立场是作者倒向儒家还是使之融入道家?从文中引庄子的话为论据,可以看到,这是庄子后学的作品。就文章的整体而言,看不出作者倒向儒家,相反其主导倾向仍然非常明显地表现为道家。如开头就明言:“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这里以之为“宗”、“主”、“常”的“天地”、“德”、“无为”,都表明作者的出发点,是道家的“天道”。正因为有这个出发点,对于王天下的帝王之德才描述为:“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 ;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这段话所描述的,可以说,完全是得道之君王的形象。所谓“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不过是说,作为得道的君王,虽然具有知辩天地万物的智慧,却不“自虑”、“自说”、“自为”,即不对下面作“有为”的强制,而是行无为而治或顺其自然。并且,这种思想正是以前述“明于天”为前提,即这里所说的“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

必须看到,这段文章是衔接前面“均调天下”的大战略所阐发的思想,是继续讲帝王之德。就是说,对于当时社会等级次序的格局,道家也不能不面对。这在老子那里,已经区分出德人的不同层次,如说:“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老子》三十八章),又说:“上士闻道,勤能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忘。下士闻道,大笑之”(《老子》第四十章)。所以,这段文章就是从这种区分出发,进而将其融入天道的。如说:“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详在于臣”。就是说,在社会现实中,道家并不否定帝王与臣子、百姓在地位、思想境界上的不同。对于王天下的君王应当具有的大战略思想,在道家看来,并不需要也不可能为臣子、百姓所具有。相反,这种无为而治的大战略,只属于君王。臣子、百姓不仅不是无为,而且只能是“君王无为而无不为”的“有为”者。所以要在这个问题上,区分本末、主祥。所谓“本”、“主”,就“均调天下”的帝王,或得道的君王。但“均调天下”的落实,还必须由臣子和百姓实地去做。这种做法就是实行对外用兵卫国,对内实行“尊卑先后”等差次序的伦理,和惩治犯罪的“刑名”等“礼乐”之制度。但是,这一切都属于在“大宗大本”之下的“末”和“祥”即细节。如说:“三军五兵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刑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哀之末也。”又说:“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但是必须看到,文章作者并不是无条件认可儒家这种“礼乐”的伦理和法制思想,更不是以这种“礼乐”制度为出发点和归宿,不是象儒家那样“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而是力图将其与“大宗大本”之道调和起来。在作者看来,人世间这种“尊卑先后”并不是儒家认为的血缘亲族形成的天命,而是作为天地之道的一种延伸,即人道与天道一体相通。如说:“夫天地至神矣,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 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语道而非其序者,非其道也。语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哉!”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与宋明理学吸收道家思想,将儒家天理形上学化而变成最高理念相仿佛。但是,实质上两者不同,如前所述,出发点和归宿点不同。特别是,“刑名”、“赏罚”的实行,都是从道出发,而不是相反。在这点上,文中的观点非常明。如说:“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也。骤而语形名,不知其本也;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说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骤而语形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谓辩士,一曲之人也。”就是说,不从道出发和不归于道的“刑名”“赏罚”,不过是“倒道而言,迕道而说”,不过是“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这就表明,这位庄子后学在社会政治思想上,在这里是力图援儒入道,或化儒为道。从而把道家更拉近社会治理的现实层面。过去,只说儒家援道入儒,而不晓道家也有援儒入道之举。从中国学术发展的历史过程看,这种不同学派的相互影响、相互吸收融合,实际上是一直在进行的事情。

            

(三)     有关儒家仁义论的批判


下面三则寓言:尧与舜的对话、孔子到西周与老聃的对话、士成绮拜访老聃的对话,其讨论的核心问题都是人性问题,出发点是“明于天”的天道,批判的锋芒直指儒家仁义的人性观。这也表明,《天道》篇在前面援儒入道,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接受,而是包括这里的批判扬弃。首先看尧与舜对话的寓言。值得注意的是,与《齐物论》描述尧与舜的对话相比,可以看到,庄子学派似乎都把舜的视野描述得比尧宽阔而高远。当舜问尧:“天王之用心何如?”尧的回答是:“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在这里,可以看到,尧的“用心”和所关注如何,则能表现出他的视野和境界。尧说自己不骄傲,关爱穷人、孺子和妇女,为死者悲苦。这些,都是值得赞许的品质。但是,作为帝王,单有这样的品质,在视野和境界上,还是很不够的。所以,尧与舜又有如下对话: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 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尧曰:“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舜肯定了尧的这些优秀品质,称其为“美”。但同时指出其“未大”,即视野和境界“未大”,也就是还未“明于天”,还缺乏帝王必须具有的大战略眼光和象天那样无为而无不为的胸怀。舜所说的四句话,头一句是纲。所谓“天德而出宁”,就是前面所说的天道“虚静”或无为,后面三句,则是描述天道“静而动”,即天德施于世界的恩惠。“日月照而四时行”、“云行而雨施”,就象昼夜交替那样自然。经过舜这样启发,尧醒悟了。所谓“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就是认识到自己视野和境界的局限性,还没有象舜那样具有“天之合”的大视野和高境界。所谓帝王之德,恰恰需要具有这种“明于天”的大视野和高境界。如说:“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

孔子西行入周与老聃对话的寓言,首先是老聃对孔子发问和对孔子回答的驳难。其情节,描述得生动有趣。孔子西行目的是把经书储藏于周藏书室,经子路提醒,说老聃为藏书室管理者,欲藏书可前往请其帮助。未料到,老聃拒绝。孔子只好援六经以打动老聃。对话从此开始。在孔子解经时,老聃曾打断其说,要孔子简要说之。如说,曰:“大谩,愿闻其要。”孔子曰:“要在仁义。”老聃 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聃曰:“请问: 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在这段对话中,要点有二。其一是,孔子指出仁义为“真人之性”;其二是孔子指出仁义的内涵为“中心物恺,兼爱无私”。这里,需要对“中心物恺”之“物”辨析,有的学者认为,物字在这里说不通,疑其为易或和两字之误。但恺物亦可解释为,不仅对人而且对物,皆有恺恻之心即爱而乐之心,似乎也通。“中心”即正心或中庸之心。这种仁义观,确实表现出孔子在《论语》中“仁者,爱人”与“泛爱众”的思想。

老聃对于孔子这种仁义观不以为然,并且加以严厉的批判。如说:“意,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迂夫!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遁遁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 如何看待老聃这种批判?在常识看来,把“兼爱”和“无私”判为“亦迂”和“乃私”,似乎违背常理,不好理解。但是,如前所述,道家是从文明的负面效应来看儒家的仁义观的。从道家“道通为一”的大视野和高境界观察儒家的仁义观,确乎是一种缺乏超越精神而囿于现实人性的思想。这种思想,不知道人类曾有过没有仁义规定而无纷争的时代,同时也缺乏反扑归真的理想追求。“兼爱亦迂”和“无私乃私”的批判,至少揭示出其“兼爱”与“无私”这种规定之软弱无力,以及在解决人性和社会问题上眼界的狭隘和认识问题的肤浅。在这里,老聃对孔子的驳难和指引,最关键的话就是“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所谓“使天下无失其牧”,就是使天下按其本性本然生存。老聃以日月、星辰、禽兽、树木为例子,指出“天地固有常”即固有其本性本然的生存。当然,老聃所说的天地中,也包括人在内。就是说,对于人也要使之按其本性本然生存。老聃认为,孔子“放德而行”的方向,应当是天地之常,也就是“遁遁而趋”向于天地人的本性本然的生存。但是,使老聃气愤的是,孔子却反其道而行之,急不可奈地举起仁义规定人性之旗,这无异于击鼓而求逃亡者一样。实质上,正如真正的谦虚,是不知谦虚的实事求是一样,道家所反对的是假仁假义,而在人的本性本然的生存中,在不知仁义之名的生存中,却蕴含着大仁大义在其中。也可以说,对于道家来说,大仁不知仁,大义不知义。所以,老聃从道家的立场出发,得出最后的结论必然是:“意,夫子乱人之性也”。

士成绮远道来拜见老聃的寓言,其对话涉及的核心问题仍然是与前述联系的圣与仁的问题,显示出儒道两家在这个问题上的原则不同。首先映入士成绮眼帘的情景,使他感到失望。如说:“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有余蔬而弃妹,不仁 也!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这里,“鼠壤有余蔬而弃妹”,解释有不同,主要在“弃妹”的领会上。有的学者认为,妹为昧,联系“鼠壤有余蔬”,认为是“蔬”即粮食多而不爱惜。另一种观点,妹即亲族之妹,所以是既不爱惜粮食又舍弃妹妹。我们认为后一中理解,更合于“不仁”的判语。后两句话,“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是指责老聃贪婪,各种东西尽有还无止境地聚敛。老聃对于这种指责,漠然不应。这种“漠然”,即前面“虚静恬淡寂寞无为”的气象。士成绮第二天再拜见时,向老聃表示,对于昨天发出的指责,心悟而正消解,这是为什么?士成绮心态这种变化,不能不说是与老聃“漠然不应”给他的震撼直接相关。显然,老聃是欢迎他这种觉悟的,所以,能开口给于批评指引。如说:“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这是非常值得玩味的一段话。首先,“夫巧知神圣之人”的“巧知”,意味深长。它使我们联想到《盗跖》篇的“巧伪人”,常言也说“花言巧语”。可知,这里所说的“巧知”,就是掩盖真知的伪知。这是回应士成绮的话:初谓“吾闻夫子圣人也”,接着又谓“今吾观子非圣人也”。就是说,士成绮两句话所认识的圣人,都属于“巧知”即掩盖真知的伪知。第二句话:“吾自以为脱焉”,脱即化无之意。如《逍遥游》篇所说,圣人从不自以为圣人,而是“无名”、“无功”、“无己”。老聃所谓“脱”当作如此解。接下来的话,就是具体批判这种“伪知”的。其所针对的,就是士成绮认为老聃“不仁”而“非圣人”所说的那些话,所谓“鼠壤有余蔬而弃妹”等。这里涉及对道家思想本质如何领会的重要问题,即首先是对于“鼠壤有余蔬而弃妹”如何领会的问题。“鼠壤有余蔬”即粮足,有美食,正是道家所追求的。如老子所言:“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老子》第八十章)。孔子也有“食不厌精”的话。由此可知,今天中国发达的饮食文化,其思想根源似乎都可以追溯到儒道两家的奠基人那里。儒道两家所说的圣人,都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对于道家来说,如前面所指出的,圣人入俗而又能超越俗。这是常人所做不到的。至于“弃妹”,是士成绮的道听途说,还是确有其实,是两可的。即使有其实,也有不同情况。就是说,也有与成圣人无关的情况。因为,老聃说“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可以理解牛马既是指称谓 “圣人”、“非圣人”,也是指称谓“弃妹”。在老聃看来,你士成绮可以称谓我为牛或马,即称谓我为“圣人”“非圣人”和“弃妹”。但这种称谓,不过是名称而已。所谓“苟有其实”之“实”,是指陷入以名乱实的异化。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人就不能接受这样给予的名,否则,就是陷入为名所异化之殃。那就是说,要超越之。如前面老聃的“漠然不应”。同样,这里所谓“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这两句话,也是老聃“寂寞无为”而超越的一种表现。所谓“服”,即是从或遵从。我恒久遵从的,并非以有遵从而遵从。这种“非以有遵从而遵从”的,就是虚极而动的道,也是“无待”的自由精神。这种批判给予士成绮的震撼,显然要超过老聃“漠然不应”那种气象的震撼,则是不难想像的。

受到震撼的士成绮这时对老聃特别的恭敬,所谓“雁行避影,履行遂进”,继续请教如何修身问题。老聃是从否定方面,列出种种非人自然本性的表现以为修身的警世之言。所谓“而容崖然,而目冲然”,“而口阚然,而状义然”等,即道貌岸然、冲动、争辩、义形于色等,虽然能象系马那样强行制止,但只不过是“动而持”,最终还是“发也机,察而审,知巧而睹于泰”。就是说,世人总是这样不可抑制地以“知巧”而泰然于骄傲之中。老聃的结论是:这种泰然于“知巧”,都非人之本真本然,都是不可信的。这就如同边境之人所作的窥测一样,即所谓“凡以为不信。边竟有人焉 ,其名为窃”。从这里可以看到,老聃的一席话,其所提出的批评警示,就是引导人不要相信和迷惑于“知巧”的假象,而应当回归人的自然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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